肥祥走了,两人还要演场戏。
他必须做出相应的安排,肥祥的公然来访让他很被动,这是律宗明的明谋。
他设了一个圈套,不仅是给他的,也是给律邵宗的,就看他与肥祥怎么做了。
他明白这个局,亲自将肥祥送出精舍,让两人会面的事暴露于阳光之下。
而肥祥也明白,走出精舍大声说道:“律相爷让下官前来求证,陈先生不承认也就罢了,缘何对下官这个态度?”
他对肥祥的态度很不好,两人刚才在屋里说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他恼怒,律宗明要肥祥前来求证一件事,定军城的大火烧死了那么多人,他负有绝对责任。
律宗明想让他产生负罪心理,君子不是三省吾身吗?
可他却不是君子,一条条陈列律军在秦关城的暴行,肯定这是老天爷对律国的惩罚。
于是肥祥拿着“律军暴行书”走了,而王谅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这位肥大人跪在地上给陈恪磕头。
这是他亲眼目睹的,却不知肥祥递给陈恪一沓银票。
律邵宗让肥祥送来一万两银票,却被他拒绝了,他很穷,却知道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有些钱拿到手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但他不会严词拒绝,而仰头看看头顶,低下头面露严肃之色,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往头上指指。
见他动作古怪肥祥不明,抬头往上看看,低下头不解地问道:“何事?”
他诧异地问道:“你没看见?”
肥祥更加不解,疑问:“看见什么?”
他叹口气回道:“我头顶有位发出金光的神人,右手持笔、左手拿着一本书册,双目炯炯地盯着我,只要我收下你的银票,他就会在这本书册上记下一笔。
他借用《增广贤文》的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但他忘了一件事,这部书出自明朝,这个世界的大兴王朝没有这句话。
所以肥祥误会了,紧张地看看他的头顶,悄声问道:“神人记什么?”
这句问话让他想起这时没有这句话,只能解释道:“神人不准我收下这些银票,否则就会记录下来,影响我的成仙之路。”
他只能这么解释了,可肥祥竟然信了。
陈恪的运气太好了,由不得他不信,急忙收起银票,听他厉声说道:“律军在秦关城的暴行...”
肥祥急忙说道:“请先生小点声。”
两人就是这么一会高声一会低声完成了一场会谈,在精舍门口再表演一番后,肥祥气哼哼地走了。
而他却要面临王韶的请求,“先生、我俩去州桥夜市吃小吃吧。”
这是一个好主意,他也想去州桥夜市品尝小吃,他来兴京近一个月了,还没去过州桥夜市。
面对王韶的请求他忘了自己很穷的事,进京以来,他的脑子里不是想退婚就是想讲学的事,要不是王韶提起,他还想不起。
州桥夜市挺有名,是兴京三大夜市中最小的那个,但因为靠近皇城,又占据了通往国子监、太学院与鹤翔书院的最近路程,所以最是红火。
它又是兴京八景之一,据说站在州桥上观赏的月亮又大又圆又明亮。
大家都这么说,于是就有州桥明月这个景点了,成为达官贵人、文人士子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青年和小娘子经常去观赏月亮的好去处。
可事实是大家想歪了,这个季节站在州桥上看月亮一定能捂出痱子。
这是一处违章占道经营场所,五十余米宽的桥面被摆摊的小贩子占去了一半,还超过桥面绵延了五里地,严重阻碍了这条路的交通。
但官府想得开,兴京城里建造了三十三座桥梁,人们可以走虹桥或金水桥等等等,选择的空间很大,不一定非得走州桥。
而去州桥的人除了嘴馋之外没有其他想法,官员们想的非常理直气壮,于是州桥夜市就固定下来。
于是一座晚间形成的露天市场夹杂在一座座朱门大院、一栋栋酒楼、歌楼之间闹哄哄地开张了,有钱的人、没钱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陈恪和王韶就是没钱的人,只能站在州桥上享受着人挤人的乐趣,手里抓着烤鸡皮的木签子,一边吃着一边被人挤得摇摇晃晃。
这里的美食品种非常多,煎炒、蒸煮、熬炖、凉拌应有尽有,鸡皮、腰肾、白肠、鮓脯、旋煎羊......他想挨个尝尝。
然后又和王韶一人拿着一根灸羊腿,一边啃着一边往那边挤去,美食虽好吃但热得受不了,一路挤到桥那边立觉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
这时的他很想喝杯凉啤酒,左右看看,却见十几面冷饮子的招牌。
而王韶却啃一口灸羊腿,一边嚼着一边问道:“先生、下步去哪?”
王韶好似意犹未尽,嘴里嚼着羊腿肉,嘴上还要落实下一个吃处。
而他垂眼看看王韶的小肚子,坚定地回道:“喝冷饮子。”
“好。”王韶痛快地回道。
他不在意已经鼓起的肚子,喝杯冷饮子消消食,可以再吃一条灸羊腿。
王韶决定了,迈开大步跟着陈恪走向那家冷饮子。
他放开了,跟陈恪来夜市就是吃的痛快,以前跟父亲王谅来夜市,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食,想把肚子吃得鼓起来更不可能。
王谅虽然疼爱王韶,但对他的要求极严,一举一动都要四平八稳,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站在路边吃小吃绝不可能。
他会带着王韶去酒楼,坐在里面点几样外面摊贩制作的干净小吃。
而王韶也会规规矩矩地遵照父亲的安排,点什么吃什么,像今晚这样啃着灸羊腿,跟在陈恪身后大步走进冷饮子店的情景还是第一次。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进门就嚷一声,“两碗冰镇荔枝汤。”
他点冷饮子,因为一件事,陈恪对饮食没研究。
这是一位好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无所不精,这位先生非常厉害,但有一个缺点,他不知道吃什么好。
王韶发现这个缺点了,毫不迟疑地担当起指点责任,一路指点下来他吃撑了,陈恪也吃撑了。
于是又发现一个缺点,陈恪的胃口不太大。
王韶很开心,一个晚上发现自己先生的两个缺点,明天就可以跟同学们吹嘘了,高兴地嚷一声坐在陈恪对面,然后看见旁边一桌坐着三个俊秀书生。
他认识这三个人,还知道柳乘风对陈恪有敌意。
但柳乘风对面端坐的这两个俊秀书生就不知什么来头了。
坐在里面的这位俊秀书生长得最好看,但气质也是最冷,这双明亮的丹凤眼好似带着一股气恼的神色。
看见这双丹凤眼蕴藏的情绪,王韶不明所以,迅速收回目光看向陈恪。
他还记得他俩找过陈恪,但陈恪不介绍他就不知这两位是谁?
而陈恪还是不介绍,却端起这碗冰镇荔枝汤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非常豪气,王韶立刻有样学样,端起这碗荔枝汤大口喝下,随即身体哆嗦一下发出“呵”地一声。
听他发出这个动静陈恪轻笑一声,然后轻声说道:“想喝什么再要两碗。”
“冰镇酸梅汤。”王韶的声音毫不迟疑。
陈恪淡淡一笑,抬起手中的灸羊腿咬一口。
他吃撑了,可这条羊腿上还有几块肉就不能扔掉。
王韶也吃撑了,但见陈恪啃羊腿就不能不啃,咬下一口肉大口嚼着。
两人的嘴都在忙着,没空搭理柳乘风的寻衅滋事。
见他俩的言行柳乘风先说一句:“粗鄙。”
他学陈恪,声音不高,只要陈恪与林韵宁听见就行,书剑和王韶是局外人。
见两人没理他,却大口嚼着灸羊腿,于是再来一句:“真是下作。”
两座相邻,柳乘风的声音不大却传到陈恪和王韶的耳朵里,陈恪还是不理他,王韶却咽下嘴里的羊肉朗声问道:“先生、有人一再无礼,该当如何?”
他淡然回道:“有人无礼方能体现你的有礼,粗俗才能衬托高雅,莫理之。”
他现场教育王韶,因声音较高,立刻得到周边客人的关注,听王韶再问:“先生教育学生,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难道为获得有礼、高雅的称谓就不还击吗?”
他淡然回道:“事分轻重、名分得失,有人用无礼来衬托你的高雅,何乐而不为?”
这话回得非常有道理,邻桌客人纷纷点头,而柳乘风的脸却涨得通红,正要说话,却见林韵宁不满地看他一眼,而书剑的眼神里也露出不满之色。
看见她俩的眼神柳乘风立刻闭嘴,却听王韶朗声问道:“学生想要反击该当如何?”
王韶觉得陈恪的教育超前了,他才十二岁,没必要忍气吞声去争取一个高雅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