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韵宁想明确一件事,“你与张出尘有情,可用这个理由解除我俩的婚约。”
而陈恪也明确一件事,“事实与你说的不符,我与张夫人之间有点仇怨。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示恩以拉拢我,待我没用时再报仇雪恨。”
他很清楚自己与张出尘的关系,两人之间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面对能给她带去利益的自己,她就可以暂时放下心里这股怒气。
她有钱就不在乎花钱做个实验,毕昇被她派去的人请进京城,一番交谈下来,她就知道活字印刷的利益有多大。
她可以不在意钱,却不能不在意发明活字印刷技术所带来的巨大名声,这个名声能让她青史留名。
她是个聪明人,立刻决定全力资助这项研究,高价盘下的那座刻印作坊成为毕昇的研究场所。
安排完这事,她就要研究陈恪的利用价值了。
陈恪清楚,却不在意张出尘怎么想,但林韵宁说他俩有情就是一个笑话。
他否认,还郑重警告林韵宁,涉及人的名声一定要谨言慎行,然后提出建议,“你可用‘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事来请求父母解除婚约,我没异议。”
他没异议可林韵宁有异议,“这事还没成为定论,理由站不住脚。”
“这是一个好机会...”陈恪可惜地说道,然后继续建议,“你让那位柳公子上门提亲,借此机会请求父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这个建议也能站住脚,这时的女人不能公开说她喜欢某个男人,但有男人上门提亲她就有了发言权。
他自以为出了一个好主意,却见林韵宁怒目圆睁、嘴里低喝道:“你怀疑我的清白?”
听她发出愤怒的声音,陈恪转眼看看四周,好在这时的客人不多,他们三个还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林韵宁的低喝声尚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放心地转回头,见林韵宁和书剑也在观察四周,等她俩回过头,他轻叹一声说道:“公共场合注意自己的言行。”
然后继续说道:“我俩已经确定解除婚约了,我没必要去质疑你的清白,你与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说到这他的脸上闪过一道黯然之色,后面这句话他曾对那个世界的女友说过。
“你与别人的事与我无关。”这是他对那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再未与她有过来往。
但林韵宁与那个女人不一样,他可以继续说道:“在解除婚约这件事上我绝对支持你,但不能牺牲我的名声,我做过的事一定承认,没做过的事打死都不承认,请你注意分寸。”
他这人向来坦率,有错就认,可以改了再犯但绝对不会矢口否认,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改掉本性。
但林韵宁却不相信他的为人,书剑竟然发出一声冷笑。
林韵宁冷冷问道:“你与张出尘有何仇怨?”
听她问出这个问题,陈恪知道有些事她不知道,可能林毅之也不知道。
于是淡淡地回道:“我在秦关城加入一支被打残的小部队,因负责赞画文书方面的事,被同袍戏称为‘军师’。”
“小部队奇袭定军城的城主府,张出尘主仆正在那里做客,而我误以为她是律国的贵妇,让同袍捆上她俩的手脚嘴里塞上棉布扔进马车。”
“事后婵儿喊我狗头军师,那天你俩亲眼目睹她一心想要报复我的景象。”
“而张出尘嘴上不说,也未见行动,但对这事也一定耿耿于怀,报复只是早晚的事。”
听他说出原委,林韵宁质问:“你对她俩做了什么?”
他诧异地看看林韵宁,淡然回道:“如做了什么,张出尘能忍吗?”
这个回答让林韵宁打消了怀疑,以张出尘的实力,陈恪如对她俩真做了什么,这时已成一堆肉泥了。
他还没死,证明他俩的仇怨刚刚好,被捆住手脚堵上嘴扔进马车的仇怨,张出尘还能忍住这口怒气。
林韵宁接受这个解释,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辩经?”
他回的无奈,“我处于被动状态而没法准备,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能否获胜靠的是以前的知识积累,这时再去翻书已无用处。”
他不知道谁来与他辩经,没参考数值就无法做准备。
而林韵宁也明白他的被动,慨然说道:“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
她有侠义之风,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而陈恪却不接受,沉声回道:“好意心领,请你不要插手其中以免连累林叔父。”
“你不明白,这是一场新旧学术的交锋,不是简单的辩经,纵然我在辩经中获胜,以后也不会安生,被攻击将成为常态。”
“所以我希望尽快与你解除婚约,却不能给你任何借口,很多人正在找我的把柄,请你理解。”
他坦诚,而林韵宁轻轻眨眨眼、不解的问道:“既然明白为何这么做?”
听她询问,陈恪的脸上闪过一道伤痛之色,缓缓回道:“我在秦关城看到过太多的杀戮,但我毫无办法。”
“当我成为鹤翔书院的助讲时就想做点事,通过讲学来拓展学生的思维,希望通过这些学生的努力来建设大兴王朝,让大兴的百姓以后不再遭受杀戮。”
“所以我要讲的内容必须打破坛坛罐罐,因为一个固步自封思想僵化的王朝,将来的结局只有一个,而最冤的却是那些苦难最深的老百姓。”
“我尽心尽力也就不在意输赢了,输了是天意,赢了也是天意。”
说到这他闭嘴,转脸看向窗外,心里升起今早的醒悟。
那股神秘力量将他扔到这个世界,本意是想让他改变一些事,但改变到什么程度、能否成功?却不在那股神秘力量的掌控之下。
打个形象的比方,某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看见某人溺水,急切间见陈恪来到身边,就一脚将他踹下去让他救人,至于能不能将那人救上来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而被他踹下水的自己会不会淹死,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这是陈恪在那间牢房里悟出的道理,这时的他只能在水里扑腾着先让自己不被淹死。
他明白,所以必须扑腾着,否则一定沉下水底。
想到这他的脸上现出黯然之色,他只是一名历史生,能在这里扑腾多久?
这里的水太深,坚持不住就会沉入深渊。
他有一种无力感,不在意那道快步走来的身影,也不会在意柳乘风的招呼。
“林小娘子...”柳乘风冲林韵宁亲切地招呼一声,随即看向他,眼里带着高度的警惕。
而他却起身说声“告辞”迈步往外走去,他要赶紧回去仔细想想,使用蛙泳、蝶泳、仰泳、还是自由泳?
待来到王员外精舍却看见迎接他的曾毅和曹汲等人,他们包下王员外精舍酒楼等他回来,庆祝脱离牢狱之灾。
这时见他回来,青少年们齐齐躬身施礼,高喊一声:“迎接先生。”
等他走上楼去,又有百余名青少年齐声喊道:“迎接先生。”
见到这一幕他热泪盈眶,听声音转身看去,只见胡缓、高适和刘复等人陆续走上楼来。
见到他们,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孤单了,纵然沉下水底又能如何?
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平淡一生不如轰轰烈烈的活几天。
这时他的眼前映现一幅景象,是他在那个世界的课堂上。
他问:“老师、当时南宋败亡,文天祥已为南宋尽了全力,而忽必烈亲自劝降,欲封其为中书宰相,文天祥为何还要求死?”
当时的他不解,向老师提出这个问题。
而老师郑重回道:“谁说他死了,我们都死了他也没死。”
当时老师不再解释,而他和同学们只能理解到“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个层次。
可这时的他却突然明白了另一个层次,生和死真不是那么简单,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做事的,不论是起兵抗元还是英勇就义,他都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这是文丞相的一生,而他如能像文丞相一样去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那么老师就说对了,文丞相确实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