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光扶额，她第一次觉得与人交流是件困难的事。
好在跟聪明人有跟聪明人的玩法，跟蠢人的玩法就是要单刀直入。
她索性去了庭院坐下，沈霖站在她对面，恍若失魂。
“你第一次知道被赶出的下人是什么下场吧？”
沈霖猛地抬起头来，像是被突然惊醒，显得茫然无措。
半晌过去，才反应过来苏和光的意思，他微微点头。
苏和光了然，继续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应该都留不长吧，你难道从没想过他们去了哪里？因为你家人遮掩，从不当你的面处置下人，所以你就从来都不思考吗？”
沈霖立时眼眶通红，嘴唇颤抖着：“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要害他们……”
苏和光嗤笑一声道：“看起来你对人类倒是有最基本的怜悯之心……你不会以为这样你就像个人了吧？”
“什么意思？”沈霖哽咽着问。
苏和光冷笑，疾言厉色道：“你的怜悯之心其实一文不值，从你虐杀第一只猫狗起，你就不配为人了！”
“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主动害过人？”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为了不让你虐杀猫狗的消息传出去，你院子里服侍的人隔段时间就要换，你家人对那些人做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那伯仁也因你而死，你这一生都不配得到幸福和宽恕！”
其实苏和光知道那些人还活着，只是沈家给钱封了口，都送去了外地，否则她也不会与沈霆合作。
但她就是要这样说。
因为她发现沈霖好像也没那么无药可救，所以决定刺激他一下。
沈家将人交到她手上，先前刺杀一事她又承了沈霆的情，总要把沈霖教出个人样，才不辜负沈家人的一片苦心。
沈霖又愧又悔，只觉五内俱焚。
他跌坐在地，神色仓皇，眼泪不断涌出来：“我……”
苏和光没有看他，而是淡淡道：“上位者随意的一言一行，对于底下人来说就是一场风暴。”
“想想今日因你遭殃的那群侍卫，再想想以前你身边服侍的人，我不信你毫无悔意……”
“再说说那些被你埋在花园里的猫猫狗狗，它们又有什么错，要承受你的虐待杀害？”
这边刚说到猫狗，小白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过来，跃到苏和光腿上“喵”了一声，极为赞同她的话。
沈霖泪眼婆娑，微仰起头看向小白。
苏和光难得说教，便也想一次把道理说透，她放下小白在桌上，轻轻揉了一把猫耳朵，才道：“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却从未受到惩罚，你想过为什么吗？”
“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做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道理，所以是谁在为你收拾烂摊子？”
紧接着，苏和光自己说出了答案：“是你的家人。”
她皱了皱眉：“你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无非就是被我反反复复收拾了。可事实上，你这样的人我其实连正眼都懒得瞧……若非你兄长求我，牺牲了沈家的利益与我合作，我怎么可能将你留在身边，又苦口婆心说这一通废话？”
沈霖泪眼朦胧，却还是迂回着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苏和光这么一个擅长表情管理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小白忽然从桌上站起来，弓着背，朝沈霖凶狠地哈了好几口气。
“人贵有自知之明。”苏和光道。
沈霖语塞，眼泪流得更凶了。
苏和光眉头跳了一跳，这沈二真让她不知说什么好，太晦气了。
她深吸口气：“……总之，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你自己考虑是要好好做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烂下去。”
不待沈霖回答，就起身抱上猫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若是想好了，决定要离开，便自去收拾东西从后门走，不必再来我面前。”
许久没听到回答，苏和光也没有耐心再等，刚要迈步，就听见沈霖的声音幽幽传来。
“其实，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我小的时候很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
“嘘。”苏和光转过身，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也对你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没有必要叫人知道的秘密，也多得是身不由己的人，但我始终相信命由己造……”
“你家世显赫、父母恩爱、兄长友善，自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有什么理由能让你长成一个变态？”
说真的，苏和光不理解。
她只觉得他无病呻吟，面目可憎。
沈霖闻言笑了一声，声音凄楚，他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颓然下去。
苏和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早上你一刻也不愿等，闹着非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霖愕然，这短短半日发生了太多事，于他而言，似乎过去了很久，他一时思绪混乱，回想良久才低下头道：“我听说你昨夜出去了，想问你、你有事为何不吩咐我去做……”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苏和光默然片刻，神色复杂，最终叹息着道：“还是那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想想自己的身份，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你就知道很多话根本没必要问出来。”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沈霖一眼，转身离去。
……
这头苏和光离开庭院，刚回到正厅，就有下人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苏和光微感诧异，丝毫不敢怠慢，忙让祝长史把人迎进来。
这次来人不是秦尚宫，是个穿青色官袍的年轻女官。
苏和光笑着起身招呼，下人上了茶来，请女官落座。
女官也给苏和光面子，喝过茶才笑着说明来意：“陛下请郡王进宫一叙。”
“哦？”苏和光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问：“这位大人可知陛下是有何事？”
祝长史适时塞给女官一个荷包。
女官将荷包收在袖中，手指捏了捏，笑容加深了几分，透露出一个女帝允许透露的消息：“星官大人也在受邀之列。”
苏和光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谢，起身送女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