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言归正传,继续讲说起了金刚般若菠萝蜜经,待至三十二品,已是日昃西离。
老僧眼望众人,讲过许久,竟未一人离去,欣慰收科道:“《净土大经科注》有云:前三非器,谓无信者,无愿者,无行者,发是皆器。”
“信谓:信生佛不二,是心是佛,是心作佛,众生念佛,定得往生。”
“愿谓:厌离婆娑,欣慕极乐,如子忆母,必欲往生。”
“行谓:从愿起行,一向专念,无有间断,以上三事,号为资粮。信愿行三,缺一不可。如鼎三足,缺一便倾,却足之鼎,是名非器。”
言毕,连宣佛号,手中佛珠缓缓而转,却在这时,跟前一人面有疑窦,不禁问道:“敢问大师,持此三资粮,授业得法,却不知当先有信,还是先有愿,还是先有行呢?”
老僧观而不语,意味深长,微微望向左侧一人,道:“不知施主有何见解?”
那人受宠若惊,道:“在下以为,大师既然说从愿起行,自然当先有愿,再有行。”
跟旁一人接道:“不对!不对!大师方才所言,信还在愿前头呢,当先有信!”
那人双眉紧簇,不解道:“可没有愿,信从何而来呢?”
跟旁那人再道:“无信也便无愿。”
二人争执不下,老僧端正姿色,忽地眺来吴正这处,道:“这位小施主,你是如何见解的呢?”
吴正双眼巴巴眨上几下,搔了搔首,道:“大师刚才所说,信愿行三,缺一不可。如鼎三足,缺一便倾。在下觉得,这三者并无先后,不然为何不比之炉火、铜浆与铜鼎呢。”
老僧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再向跟前二人问道:“应如是也,敢问两位施主,鼎有三足,所求何果?”
那人道:“鼎有三足,所求当是稳立不倒。”
跟旁那人点头认可,老僧再是望向吴正这处,道:“施主,你又是如何见解呢?”
吴正懵懵懂懂,此刻已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在想什么,信口道:“如鼎三足,所求乃是为了成器,成器则叫鼎,不成器,便不叫鼎,便是他物,鼎是虚妄之物,成与不成,也该没有区别吧。”
老僧眉色舒展,双手合十,悠悠念道:“阿弥陀佛!”
吴正不置可否,心道:自己随口胡诌,大师为何不予评置,可是自己说的不对,当真班门弄斧了!
老僧抬头远观西方,道:“今日,诸位拨冗莅临,垂听说法,老衲感激不尽,天色不早了,大家散了吧。”
言毕,一众乡民纷纷起身,不消多时,已散去了镇甸方向,吴正又想:大师此刻看也不看我一眼,理也不理我一下,必然是对自己方才言论大感失望。
吴正情绪失落,此刻更不知何去何从,见诸人散向镇中,自己竟也转身跟了上去,那大师背起百纳袋,也向镇中缓缓行了上去,却是步履蹒跚,早已落下吴正不少。
吴正来至正街,转过一巷,忽见前方人马杂遝,几人身穿道袍,左顾右盼,正循街而来。
吴正心头一惊,已知对方乃是剑门弟子,此刻多半是来此处搜寻荣云的,吴正全然没有归门之意,是以不愿同他们邂逅,遂转身朝来时方向又走了回去。
他一路低头疾走,心不在焉之际,迎头撞在了一人身上,只觉力道回振,反将自己挺翻在地,吴正面有错愕,抬头去看,惊讶更增。
吴正道:“大师!”
跟前者,正是方才说法老僧,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为何去而复返呢?”
吴正直起身子,掸去尘土,却不知如何作答,老僧并不追问,再将吴正上下打量,道:“我看施主打扮,应当是剑门子弟吧。”
吴正惊讶道:“大师也知道我剑门!”
老僧回道:“剑门声名远暨,老衲虽孤陋寡闻,却也晓得。”
吴正听闻这处,心中竟有些自嘲,自忖:人人都道我剑门好处,却是我,此刻为何没有半分自豪,换作平时必然不是这样,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老僧见吴正心思不属,沉默不语,再是问道:“此地与贵派相隔甚远,施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吴正哑口无言,只觉这老僧句句询问,令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沉思良久,搪塞道:“我受了师门之令,才来到了随州地带,现下这事已了,我却不知去往何处,无意间才走来了这里。”
老僧道:“既事已了,施主当赶回剑门才是,却又为何信步此处?”
吴正面色失落,道:“我······我······我有负师门重托,无颜面再回剑门了。”
老僧道:“有负师门重托,当直承其事,欣然领罪,其心诚诚,师门自然给予原谅,施主何必如此呢。”
吴正听后身躯一颤,心道:对啊,我做错了事,该回师门认错受罚,逃走江湖却是何道理,这等浅显就里,我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下一刻,吴正面色却如昙花般菸萎了下来,不禁又想:非也,非我没有想到此节,却不知为何,当真没了归门心思,我为何会有这心思,当真奇怪得紧!
吴正如实道:“大师,我知你说得在理,可我······可我依然没有面见师门的勇气,不知为何会这样。”
老僧道:“阿弥陀佛,只怕施主心魔已生。”
吴正不胜骇异,转眼瞧向老僧这处,不可置信道:“大师说我有了心魔!”
老僧道:“施主心有疑问,此疑问不解,当如身坠团雾,亦不知将来会行去何处。”
吴正听闻不知行去何处一话,不免有些心慌,倘若自己误入歧途可该如何是好,父母自幼教导我处世之道,为人之本,我若辜负,怎对得起泉下母亲!
吴正祈恳道:“还请大师开导,我不想误入歧途!”
那老僧和然生笑,道:“这心魔也不过心障罢了,误入歧途却是言之过重了。”
吴正微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愿讳疾忌医,道:“还请大师示下!”
老僧再将吴正细细打量,道:“我看施主外表憨厚拙滞,然根本灵性,独具慧根,却也和我佛缘法不浅,不如你就跟随我吧,待施主心魔消却,去留全凭本意。”
吴正呆呆望着那老僧,木讷道:“跟随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