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双眼睛,已经许久未有过触碰了,直到这会儿四目相对,嬴政才发现楚潇潇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妙龄少女了,她有了几分疲惫,满眼写着寂寥与无奈,她的表情总是冷冷清清的,不会大笑,也不会滔滔不绝的说笑话。
“这么多年来,你都是这样谨言慎行,同孤在一块儿总是这般小心谨慎,难道孤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易怒的危险之人,叫你如此胆战心惊吗?”
楚潇潇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摇摇头,却又说着
“因为您是君王,妾身不敢多言,恐触怒君心。”
“可你伴在孤身边十余年,孤从来没有斥责过你一句啊!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把孤当作是你的夫君看待过吗?只是君王?”
楚潇潇的沉默搅得嬴政心头不是滋味,两人明明相伴十余年了,却对对方的了解为零,若不是今日驻月之言,嬴政似乎还未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眼前这个女人。
“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爱过孤吗?只觉得成为孤的女人是一种责任?你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楚潇潇望着嬴政的手,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指骨分明,修长有力,自己根本无法挣脱。自己大抵是被死去的丫鬟影响了,又或许想到了驻月活得如此热烈,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几分想要坦诚相待的想法。
“因为……我不能去奢望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她的声音平静且清冷,触不到任何感情,波澜不惊的语调却说出了令嬴政诧异的话。
“什么叫不存在?”
“君王的爱,从来也不会出现在我,在姐姐身上,我又何必多想,奢求呢?”
楚潇潇浅浅笑着,倒不像是怨恨。
“君上无法爱我们,这一点,妾身早就明白了,若是君上无法爱我,我却深深爱着君上,若是这样……妾身岂不是要陷进无限的痛苦之中吗?姐姐……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明明也懂这样的道理,却仍执迷不悟,深爱着君上无法自拔,久而久之,才筑成今日大错,我不能,不能这般执迷不悟……”
“你,从来也没有爱过孤?”
楚潇潇望向他,眼神终于多了几分无奈
“是不能爱。”
嬴政怔怔地放开了她的手,摇头冷笑道
“孤从来也没想过,与孤生儿育女的女人,竟然对孤没有一丝爱意,你只是为了帮你姐姐,所以才来到孤身边的,是吗?所以不论孤去宠爱谁,你都不会有任何波澜?纵使孤不再踏入承明殿,对你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君上……您知道吗?在后宫生活的女人,最忌惮的便是妄想得到国君的爱,我们不是月儿妹妹,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如果对君上心怀爱恋,又怎能眼睁睁瞧着君上去宠爱别的女人呢?若是爱,又怎能容忍自己所爱之人,与其他女人恩爱生子呢?我不要……我不要做这样的人。”
嬴政望着她那张不再年轻的容颜,不断想着上一次她笑得灿烂是何时,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没想到……我们相伴了十余年,却仍是无法了解对方,你对孤的漠然原于你根本不会爱孤。”
“君上如今有了月儿妹妹,应当高兴才是,她是值得君上好好疼爱的女人,至于妾身,有嫚儿相伴就够了,君上若是得空来承明殿看看妾身,妾身也是高兴的。”
嬴政似乎无法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他看着楚潇潇那张清冷的脸,忽就觉得自己同她,都是有些可悲,不管同床共枕多少次,两颗心始终无法相触。一言一语皆是恪守本份,这样的人……终也是自己造就了她的悲剧。
“今日一事,孤不会迁怒于你,你安心留下吧,若是以后你愿意,也可以去凝心阁多看看月儿,她很喜欢与你在一起。”
“是……”
楚潇潇微微欠身行礼后,也不再多言。
待嬴政告别,走出了承明殿,她才一人伏在桌前默默流泪,多年的隐忍与无奈,在此刻似乎全都爆发了。
“我明明知道的……”
她喃喃自语,笑着笑着,却又是泪流满面。
“我明明知道不能去爱堂堂君王的,可我……却还是犯了这样的忌讳……”
嬴政出了承明殿,没有回凝心阁,而是去了许久未在路过的云台殿。
这里早就不是昔日样貌了,门可罗雀,无人打理,即便如今春意盎然,这里也是一片死寂。
“君上……您真要去吗?”
李善全瞧国君带着怒火,恐他进去了更是多添恼火对身体不好,连忙劝道
“咱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
嬴政怒目而视
“月儿如今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待生产时还不能解毒,岂不是要叫她心力交瘁而亡?都说生孩子如同走了道鬼门关,她又是初次分娩,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孤怕她生产时分毒发而亡啊!既然此毒是出自郑良之手,她该知道如何解毒才是!”
“可是……可是……”
李善全满脸愁容
“可是郑妃娘娘向来与姑娘不和,又怎肯给解药呢?”
“孤已经命人去楚国搜查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解药,如今能有些许可能的,也只有这云台殿了。”
嬴政推门而入,不叫李善全跟着。只见庭院空空,杂草丰茂,虽说无人打理,可昔日种的花儿依然按时绽放。
他去了郑良的寝殿,这里原伺候她的宫人全被处死,只留了个老嬷嬷照料,这会儿却也不见人影。
待嬴政绕去了后院,才看见郑良倚在庭院的榻上,正沐浴着春光。
她看起来闲散安静,似乎也没有因为被囚而伤心绝望,一旁陪着的老嬷嬷给她倒茶,见国君来了,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哎呀,君,君上……您怎来了?”
老嬷嬷急忙跪下问安,满脸堆着笑
“娘娘,君上来了……”
那郑良也不转身看他,只顾将一把团扇覆在脸上,嘴里哼着轻轻的小曲,调子似有似无,嬴政听出来了,那是她昔日哄扶苏睡觉时才会哼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