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夭离顿了顿,直言不讳:“说真的,若我也是羽族,我倒是也想站在羽族那边。毕竟这事本就是我们人族有错在先,总不能因为他们是羽族,跟我们生来不同,我们就要将他们族类赶尽杀绝,事后又强词夺理,歪曲事实。”
若是有个老顽固的朝臣在这儿,听到花夭离这番话,必定要气得瞪眼,白须冲天,痛骂这个后生无知一顿,再骂祖宗十八代一顿,恨不得当场拔剑自刎,将她大卸八块,挖人祖坟,弄不好死人都会给气活,活人都给气死了。
可花夭离却觉得这番话没有什么不妥当。
这些其实都是些她的心里话,在她这里,向来就没有什么偏见和不妥当,只有敢与不敢说的区别。
人族是命,羽族也是命,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剥夺他们的生命。
人族因为惧怕异族,残杀羽族,排挤羽族,算是愧对羽族在先,致使羽族众多子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沦为奴役,而这么多年,人族都尚未给予一句“对不起”,这句“对不起”迟到了太多年,便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如今这些本就是人族应得的报应,她虽是人族,却也打心底里怜悯羽族子民们的遭遇,有六分想救人族,可良心上总归是有些过不去,说到底,只能任由事情发展,究竟是羽族亡,还是人族亡,皆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她不肯插手。
她这番话倒不像是一个人族会说出来的,似乎有着神者语气的悲天悯人与淡然。
寒戏城突然语塞,也不知是不是气极,不知该说些花夭离什么好,只是指着花夭离,见鬼似的瞪大双眼,半天也憋不出个话来,最终只能放下手,气馁道:“罢了,也许都是命数,欠下的债总归是需要人族偿还,换个角度来说,你所说的倒也不错,只可惜,唉……”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对于花夭离的话心底倒是有几分认同的,也许也是觉得羽族被人族权贵奴役的那些年实在是凄惨了些,可他毕竟是人族,有着家国情怀,战争在即,生灵涂炭,他心底是不忍的,可最终他选择什么也没说,以个人沉默为立场。
风从山涧刺入这狭小的鼠城,犹如脱缰野马奔腾出空,似乎要挣脱世俗的枷锁,将死寂空气撕扯成千百条碎片,直撞得百棵林木树身张牙舞爪的摇晃,鬼魅般发出婴孩啼哭声,黝绿斑驳的叶影风中凌乱,细碎的亮光投射到疏密的枝叶间,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顺着黝绿枝叶泄到花夭离的眼尾处。
立于世间一方浑浊天地间的花夭离,瞳孔幽深冷寒,似乎要吞没一切暗藏于黑暗里的危险,她便是唯一,修长,清瘦,冷静,背影逆光,腰身挺直。
身影看似单薄,唇色亦淡薄,却像是以一己之身撑起一片天地,与千百年的历史流河汇聚为一处,是以造物者精打细磨,叫人一眼万年,望入眼底,足以惊艳,或是信仰,不可撼动。
少女的瞳孔里是一江春水,蕴含着江河湖海的无边棋局,犹如神者遗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神迹,纵横交错,人命皆归纳于其内,又是冬夜悄然无声燃烧的燎原烈火,流转着异样的光彩,让人联想到山间碰撞的寒雪冷霜,无声却胜有声,肆意招摇,是初吐嫩芽的新生,是黎明前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