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眸,低声呢喃:“花夭离,我们当初就相识,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狠心,将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认得我,我却为此寻找了你这么多年。”
窗外小雨连绵不绝,如丝如缕般的倾泻而下,湿冷的寒气蔓延到屋内,透过烛光被拉长,雨水被折射出凄冷的银光,远望,恍若是一片飞越的银鱼,如流海般翻腾,波光粼粼,陨泽点亮一盏昏黄的灯火,挑灯半倚在门前,目光悠远,静静的、沉默的等待,难掩落寞之色。
他看似温柔,实则最是倔强,既然说了要等,自然要等到花夭离回来才肯作罢,哪怕是旁人来劝也无济于事。
南明边城河,居于皇宫北边斗指朝阳,九州皆依山傍水,利于纵横交错的水道相通,皇宫内若有犯了错的奴才亦是会被斩杀抛弃于此,坟头立孤鬼,鬼书记载槐树易招鬼,乞丐逃犯者极多,此处狭窄潮湿,暗无天日,百姓皆被戏称“鼠民”,故而得名:鼠城。
鼠城鱼龙混杂,并无任何记载,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和过往,这里的吃食和饮水是最肮脏的,枯树立着秃鹫,嗷嗷待哺,盘旋于半空蓄势待发的乌鸦,骨瘦如柴,每一天都有人死亡,所有人给鼠城的头衔便只有:低贱。
奴隶若是最为低贱,那么鼠城百姓们即是九州最为低贱的族群,如同一群排除在这个世间的唯一异类,虽然说他们并不算是族群,可穴居于此,亦是同流合污,只要是生活在此处,就摆脱不掉世人异样的眼光和低贱这个头衔。
整个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低贱的地方。
在此处居住的大多都是亡命之徒,还有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半残之身的奴隶、走投无路的逃难者……总之,在这里生活的人,他们若非天生命运如此,便是后天遭遇变故,被迫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穴居于此。
“似乎就我十恶不赦,坏的人尽皆知。”
“我不知道这世间何为对错,我只知道哥哥不该死,他将是我一生的执念。”
“哥哥不要我了吗。”
“哥哥,我不玩了。”
“哥哥我错了,你起来骂我呀,我绝不会生气,任你打任你骂,你说得对,我就是冥顽不灵,我就是罪无可赦,哥哥你起来,你起来杀我呀,拿起你的剑杀我啊。”“哥哥说过要陪我吃桂花糕的,哥哥食言了。”
“你看,其实我很好哄的,你给我串糖葫芦就可以带我回家,再摸摸我的头,我就笑了。”
“我最讨厌白衣,偏生喜欢你穿白衣的模样,想到了你,还是想穿一次白衣给你看。”
“其实我最讨厌吃桂花糕,若你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吃糖葫芦了,桂花糕也可以,我不挑食。”
“我生来便染上罪孽,那就杀出一片净土,以杀止杀。”
“你放心,下辈子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哥哥,我不入轮回了,人间太冷,地狱予我而言倒是一方净土。”
“哥哥,下辈子可别再遇见我了。”
“我偏要在这个薄情的世间里深情的活。”
“狗杂碎,别拿你的脏手碰哥哥。”
“太黏人是会被讨厌的。”“我再也不敢了。”
“抛个铜钱,如果碎了这辈子就都不吃糖葫芦了。”
“就算是杀入黄泉,也要把哥哥抢回来。”
“我是错生于地狱的月之花,染上了杀生的罪孽,被血所污,被人世遗弃,终将衰败……”
“对啊,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老弱妇孺什么的统统都杀,连心都是黑的,怎么?哥哥你怕了?那来呀杀了我呀!为民除害啊!”
“你骗我,连师父你都骗我?你救我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教我修炼那魔教妖法,哈哈哈哈,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哈哈哈哈……”
“陵光,别让我恨你。”
“你说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姓竹?那好,我喜欢这个姓,你们的命我救定了。”
“以前也有人与我说这般话,那时我也爱笑,我鼓起勇气对着我的父亲笑了一下,他就将我打晕了三天,对着族人们笑,他们便很奇怪似的,就好像我会笑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我分明也是个人啊,笑而已又什么可奇怪的,此后,我就知道人在世间凶一点,总是要比笑好一些,起码那样就不会有人肆意欺辱我。”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我将莲纹剑还给竹令君,笑道,“这剑我不需要了。”
竹令君定定的瞧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说,“我以后不会再杀人了。”
所以自然也不需要这把剑了。
竹令君微微一愣,只是沉默不语的接过莲纹剑,修长的手指掠过寒气逼人的剑,割破了他的指尖,流淌着殷红的鲜血,他垂着眼帘,朱唇轻轻的扇动了一下,飞快的说了一句话——“我赠剑予你,是想这把剑能替我保护你,并不是叫你杀人用的。”
可惜我没有听见。
我大笑,转身,背着装满我一生执念的棺材,潇洒离去,风雪掩盖踪迹,竹令君也只是站在树下静静的目送着我离去,手心紧紧的攥着莲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