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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官服的大臣捧着玉书,着实忍受不了如此的恶臭难耐,站立在龙辇旁,掩着口鼻不耐烦的挥手道,“动作怎的这么磨蹭,拉下去,快些拉下去!”
东陵官位由家族传承而沿用,老一辈的大臣们都是东陵赫赫有名的功臣,曾经与当今圣上赤柩叙打过天下,都是些文武双全的可用之才。到如今朝堂之上却都是些浸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富家公子哥,穿着各色官服,吃不得半分苦头。
“是是是。”几名将士一人掐着孟轲的头,另外两人则押着孟轲的肩膀,不给他半分动弹的余地,纷纷扭过头一脸谄媚的赔笑,“大人说的是,属下这就将这疯子拉下去。”
麻绳勒着孟轲的颈脖,圈出一道黑紫色的印记,窒息感一波波的传来,孟轲微微瞪着眼睛无力的仰望着天际,张着嘴如同离水之鱼一般渴求着解脱,却被扯得往后拖仰在地面上,厚重粘腻的泥土被他挣扎时给滚得翻卷而出,糊弄在破布衣条。
孟轲无声的流着泪,在虚空里欲要抓些什么,隔着人潮人海,有着将士在拉扯着他的身体,他狼狈不堪的匍匐在地,将余光投向龙辇上的身影。
一堆各色官服里,他的君主裹着蚕丝锦被蜷缩在龙辇里,头发花白不复昔日容光焕发,脸色颇为疲惫不堪。
面对着难民,他的君主神色未动。
面对着他,他的君主眼皮未抬。
孟轲终究是忍受不住,用尽毕生的力气挣脱束缚,遥遥朝着赤柩叙伸出手,瘦弱如柴的五指在半空颤栗着,沾染着黏腻的泥泞,他说,“陛下,我是孟轲,我是孟轲啊。”
那个曾经与你平定天下,追随你大半余生的孟小将军,那个奉你为君主,自断余生荣华富贵的孟家小世子,孟轲啊。
周遭的一切皆变为灰烬,消散在狭窄的街道里,众人的笑意僵硬在嘴角,孟轲虚弱无力的仰躺在地,视线越发模糊,残腿断折拖沓在地,瘦弱的五指却依旧遥遥伸向龙辇。
“我是孟轲啊……”微弱呢喃,声音终究是被淹没在了尘埃里。
赤柩叙脸色霎那间惨白,蚕丝被裹着的身体不可察觉的颤抖几分,拳头猛然间攥紧,心也被攥紧,侧首去问诸位大臣,“那疯子,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很急切,也很紧张,甚至夹带着丝丝恐惧。
东陵传言,皇帝极为妒忌孟轲小将军的才能谋略。
诸位大臣低头想了想,对视两眼,谁也不敢作声,孟轲这两字素来是东陵大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孟轲小世子的名号,先前他们也的确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疯子说了一句孟轲。
有人不怀好意的瞧了一眼燕长绝,毫不含糊的伸手推了一把燕长绝,燕长绝低垂着头,向前冲了几步缓缓站定,三千青丝遮掩着神情,他局促不安的扭捏着,“陛下,小臣什么都不知道,小臣什么都没有听见。”
谎话之拙劣,一眼识破。
赤柩叙咬牙切齿的从蹦出一字,“说!”
燕长绝俨然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脸色煞白,白皙如玉的脸颊流淌着眼泪,狼狈不堪的哭成狗,手足无措的跪倒在地,口齿不清的应答,“那人说,那人说,说他是孟轲。”
孟轲将军在东陵自有战神一说,茶楼里还依旧流传着孟小将军的一代传奇,是诸多将士们心中的枭雄,东陵朝中大多老一辈的大臣们都不敢相信孟小将军战死沙场,至今还在等着孟将军骑马而归来。
“不,不对。”赤柩叙强硬的挤出一丝笑,眼光落在了地上的老者身上,瞧见断折的布衣残腿,语气缓和,“你说的不对,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孟轲啊……”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十几年前就战死沙场了啊。”
话中有话,心知肚明。
据说东陵当今圣上赤柩叙曾与孟轲将军乃生死之交,可偏偏孟轲将军是个直爽性子,虽然忠心耿耿,却不懂韬光隐晦,身为臣下风头倍出,掩盖了君主的文采谋略。
世人皆知赤柩叙恨极了孟轲,只有孟轲至死都未能察觉。
“是是是。”几个大臣打了个冷颤,捧着玉书站在一旁附和道,“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是个疯子,疯言疯语,还不快拖下去。”
赤柩叙又笑了,尾气绵长,抬手指着地上的孟轲,森然道,“疯言疯语,惊扰皇族,实属罪大恶极,拖到乱葬岗埋了吧。”
几个将士点头哈腰的去扯动仰躺在地的孟轲,得了皇帝诛杀的命令,也就更加不用顾忌太多,动作越发粗鲁,一个疯子迟早都是要死,随意践踏倒也没什么。
战死沙场。
疯言疯语。
拖下去。
乱葬岗,埋了……
短短几句,如同银针刺痛全身,从指尖传出着酥酥麻麻的麻痛,延伸全身上下,孟轲睫毛轻颤,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口中翻涌出大片盛开的血花,蔓延在颈脖处。
“陛下……为何……”他咳出大量的鲜血,遥遥举起的五指颤抖着垂落在地,瘦弱的肩膀遍布伤痕累累,被人狠狠的踩进泥土里,悲切哀鸣着,“为何要这般对我……”
无人应答,耳畔是嘲讽大笑,麻绳套在他的颈脖上,被人用力的收紧,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重新涌上脑子里,两名将士强行押着他的胳膊按着他的头,一点点的将他从原地拖回。
他也曾是个惊艳绝伦的少年将军啊。
东陵百姓他护了大半生,自断了下半生。
可偏偏世事难料,害死他的亦是东陵百姓,亦是他的君主。
他疯狂的大笑,大笑,仰天长笑,笑问这人世间的账,究竟是个什么狗道理。
街道里满是一脸鄙夷不屑的百姓,皆掩遮口鼻避退两旁指指点点,笑容颇为扭曲的瞧着他,孟轲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惹得众人啼笑皆非,随即便是一笑而过,乱葬岗孤魂野鬼众多,他孟轲也将成为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