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曰令双目无神的凝视着一介台阶,如同失了魂一般,瞳孔毫无焦距,背对着二曰令等人,既不回话也不动作。
三曰令无法,叹气着放下手来,搀扶起地面晕厥的两位女医师,下了台阶。
赤蚀言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嘴唇似乎是轻微的抿了抿,九曰令局促不安的捏着边角衣料,欲言又止,下半张容颜被深埋于黑布里,徒留孩童一般清澈的眼眸,怯懦且倔强。
“言公子为何要伤那位姑娘?”他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低着头绞尽脑汁的去想,“言公子似乎很在意她,可为什么还要伤她?”
“清鸠,你不明白,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用眼睛去看的。”赤蚀言背着手,脸上流露几分疲倦,他的目光透过帘帐似乎能窥破一切,淡然道:“我伤她,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
“长仲王段臣旭为人诡计多端,是个千年老狐狸,故作乐善好施的善人十余年,野心勃勃,其心计绝非常人可堪比,他向来赏识人才,却又多疑谨慎。”
“我故意劝说他莫要将鹿辛禾收为下属,实则是为了蒙蔽他的双眼,乃是欲擒故纵,好让他放松警惕,哪知他行事极为谨慎,还是不敢轻信于我,让我做这刽子手,来一招借刀杀人。”
赤蚀言拳头微紧,面上不动声色,喉咙里如同哽着难以下咽的馒头,颇为困难的将未说完的话说尽,“我故意发怒亦是给段臣旭一个下马威,那时挑起纠纷带走鹿辛禾,段臣旭只当是我与他的置气,才不会怀疑。”
九曰令忍不住抬头道:“……可若是那姑娘真的被一箭射死了呢。”
“不会。”赤蚀言截断他的话,转身拂袖,倒像是在害怕,颇为失态的跌退几步,方又平复下心情,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随便胡诌一句以搪塞。
“她是妖,皆说妖有几条命,绝不会那般容易便死了的。”
妖虽然是有妖力,非凡人之躯可堪比,却也并非是无心之物,历经人间红尘俗世,便可有了凡人的喜怒哀乐,甚至有的时候,有些妖物比人更要像人,凡间折子戏里多的是妖物有几条命。
他那一箭掺杂着太多感情,从一开始的不忍、纠结、煎熬、再到麻痹。弦在箭身搭着,手心里是汗水,段臣旭那个老狐狸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绝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到了最后,他便故意对自己说,妖物皆有几条命绝不会就这般容易死去,这样想着,抱着一丝侥幸,他便一点点松开了箭弦。
他的确不配喜欢鹿辛禾,配不上她对他的喜欢。
将眼前男子的失态模样尽收眼底,九曰令忍不住皱了皱眉,嗤之以鼻的抬起下巴,他生得俊俏,肌肤白皙如玉,却难得眉目间显露几分鄙夷,“原来那姑娘也是个妖精,可那又如何,妖亦是会痛的啊。”
“比起活命,一点痛算得了什么?”赤蚀言将拳头收紧,轻薄的唇瓣毫无血色,似乎是在隐忍,“我以前挨过的伤可还要比这些痛苦几分。”
九曰令冷笑道:“言公子初时倒不是现在这般模样,真不知道是你从一开始便伪装了真正的自己,还是我们从未看清你的真面目。”
“你告诉我何为真面目?”赤蚀言揪住九曰令的衣领,目光凌厉,周身瞬间蕴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意,步步紧逼,如同一头即将暴怒的野兽,“我母妃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做那所谓的善人,遵循这世间的礼法吗?”
“人活于世间是劫,生于帝王家更是劫中劫,你本就没有选择,你母妃不会希望你这样,若是你想步你母妃的后尘,你便去恨吧。”
九曰令提上垂落的黑布,蒙上俊秀的面容,留下一双冷寒的双眸,挣脱赤蚀言的手掌心,转身欲走,脚步顿在最后一层青苔台阶,叹道:“血海深仇要报,可你要清楚,你现在是在报仇还是被困于仇恨,仇恨伤人伤己,记得多了,会疯。”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到了最后,赤蚀言却是入魔一般低声呢喃着,仇视的直视着九曰令的身影,眼帘轻颤,不复以往的温和,面容扭曲,抬起头来愤恨道:“我要你们和整个东陵给我母妃陪葬,我就是死也会拖你们一起下地狱。”
夜色浓郁,寂静的旷野传来几声狼嚎,青衣公子的容颜扭曲着如同魍魉,台阶密布着碧绿的青苔,与浅深的青衣似乎融为一体,仇恨的怒火充斥着双眸,逐渐凝聚成一团猩红。
“你好自为之吧,以后莫要后悔。”九曰令目不斜视的凝视着远方,身形一晃掠入幽深的暗夜里,在树影婆娑中如同一只轻巧的麻雀,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