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吴氏这一哀鸣,无疑往坐在厅上的曲宝玉心窝捅了一刀子,这一刀捅的曲宝玉当场面色煞白,愣在椅上。
周吴氏在首右座椅上坐了下来,用绣帕按了按眼角,哽咽道:“策儿他伯父,您见谅,本是欢天喜地的事,谁曾想老天爷来这一出,收走我的策儿,让我这伤心的呀,多日都走不出来……”
“大奶奶,您节哀!策儿过继书已由我娘亲收回,策儿便还是我曲家的子孙,与周家山庄无关。”曲策心底燃起一股蠢蠢欲动的怒气,正色告知周吴氏。
“哦……”周吴氏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旋即笑了起来,脆声道:“哎呀,看我这记性,原就是空欢喜了一场。让曲表兄见笑了,曲表兄,您可要节哀呀。”
“我儿已死一月有余,我如何的哀伤,也唤不回我儿。”曲宝玉蹙起眉,满目悲痛。
周吴氏却不答话,自顾自端起茶杯品起茶来。
二人沉默片刻,曲宝玉忍不住开口,道:“大奶奶,我今儿个来,是来看看您与鸿泰,我特备了礼品带来。”
曲宝玉招呼下人将带来的礼品呈了上来。
周吴氏抬起头,扫了一眼,不屑地道:“曲表兄有心了,这些东西我与老爷都不需要,您还是带回去孝敬姑母吧。”
见周吴氏这般的傲慢,曲宝玉忍了忍,陪着笑:“大奶奶,我今日来是有事找鸿泰。听钱管家说鸿泰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也只能找您商量了。”
“曲表兄,有事您说。”周吴氏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回应。
“是这样的,前日我收到山庄送到曲府的通告,说江县的善和堂药铺、信县的悦来酒楼、凤城的周记银庄和焦县的永金油厂负债关门,并从此后不再供养曲府……”
曲宝玉还没说完,就被周吴氏打断了话。
“曲表兄,生意上的事本不是我一妇道人家能过问的。但,老爷心里的苦,无处诉说,便与我说了那么一嘴。江县的善和堂药铺、信县的悦来酒楼、凤城的周记银庄和焦县的永金油厂,今年生意奇差,以至于不得不关闭止损。”
“往年这几处都是盈利可观的,怎得今年就不行了?”曲宝玉自是不肯相信的。
“老爷说了,往年生意也一般,因念姑侄之情,大半多的盈利都给了姑母,山庄几乎几年都未曾拿到过银子。”
“这怎么可能……”
“曲表兄,我们老爷宅心仁厚,对宗亲倾心照顾。知感恩的宗亲自是感激。如遇到白眼黑心的宗亲,得了山庄的恩惠,暗里反过来还想吞了山庄,着实是天可殊之。”周吴氏笑眯眯地盯着下首位的曲宝玉,指桑骂槐道。
曲宝玉听出周吴氏夹枪带棒的话意,也不反驳,而是回应:“哪怕我娘亲的股份没了,但周祖有令,周家山庄要世代供养曲府。为何如今鸿泰又要收回周祖的指令?然道说,周祖的决断要被鸿泰否认?”
“曲表兄,请问,周祖可有立下凭证?”周吴氏正眼都不看曲宝玉,问道。
“没有,但……”
“没有立凭证,全都是空口白话。周家山庄供养了曲府与姑母三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不要继续供养,全在曲府与姑母的态度。”
“曲府与我娘亲的态度,一直是恭敬周家山庄和鸿泰……”
“恭敬?”周吴氏挑了挑眼,抬起眼皮,冷冷地斜睨着曲宝玉。
曲宝玉被周吴氏睨的后背脊一阵发凉,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今日,曲表兄来的正好,山庄还有账与曲府清算。”周吴氏见曲宝玉发怔,邪魅一笑道。
“曲府与山庄有甚账要清算?”曲宝玉不解。
“秋香,去叫满粮将江县的善和堂药铺、信县的悦来酒楼、凤城的周记银庄和焦县的永金油厂的负债账本统统取了来。”周吴氏令秋香。
“是,大奶奶。”秋香得令出厅去。
“曲表兄,您喝茶吃些点心,江县来此,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您一路颠簸,也要饿了。”周吴氏满面春风地招呼曲宝玉用茶和点心。
见周吴氏一会阴一会晴,曲宝玉心下也没了主意,竟在周吴氏的指挥下,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就着点心喝起茶来。
不一会,钱满粮抱了一叠账本,随了秋香从厅外进来,近前道:“大奶奶,账本都拿来了。”
“拿给曲老爷过目。满粮,你辛苦一下,曲老爷不懂的地方,给曲老爷讲解讲解。”周吴氏换了个坐姿,将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斜靠着身子。
“是,大奶奶。”
钱满粮将手中的账本放在曲宝玉的左手侧的案几上,案几面有些拥挤,钱满粮唤来伺茶丫鬟,令伺茶丫鬟将案几上的点心盘撤下去。
曲宝玉一手捏着咬了一口的绿豆糕,一手端着茶杯,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曲老爷,您先吃点心,不急。”钱满粮笑望着不知所措的曲宝玉。
曲宝玉无奈,只能将手里吃剩半块多的绿豆糕尽数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往喉咙里吞。谁知糕点拌了口水,变的软糯,这一口咽下,竟哽在了曲宝玉的食道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噎的面红耳赤,颈脖与额上青筋暴起。
周吴氏冷眼旁观,也不出声。
钱满粮见曲宝玉噎的快要断了气,绕到椅后,出掌轻拍曲宝玉的后背心,运功将卡在曲宝玉食道口的绿豆糕往喉咙外推。只片刻,曲宝玉终于将绿豆糕吐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吴氏嫌弃地用绣帕捂着口鼻,秋香忙唤了丫鬟,将曲宝玉呕在地上的绿豆糕清扫干净。
“曲老爷,您莫急,喝口茶缓缓。”钱满粮回到曲宝玉侧前,笑道。
曲宝玉尴尬地喝了两口茶,放下手里的茶杯,想去翻账本,又怕翻账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曲表兄,您请过目。”周吴氏见曲宝玉踌躇不决,出声催道。
曲宝玉在周吴氏的催声下,双手竟开始微微发抖,抬起胳膊向案几上的账本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