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里,四方的院子中栽种着几株梨树,翠绿的叶片点缀着灰色的石墙,最深处的红木厅门从里侧紧锁着。
花瑾趴在案桌上,眯着的眼上盖着纤长卷翘的睫毛,粉嫩的唇未施脂粉也显得格外鲜嫩,这睡颜宛如精致的娃娃。
她身边散落着几本翻开的书籍,全都是介绍各地地理风俗的内容。
“瑾儿,快开门!你要躲到什么时候?”门外传来柳婉清的声音,让花瑾猛然惊醒,几本书随之匡啷啷地掉落到地上。
“你再不开门,娘就让人把门撞开!”柳婉清与花瑾交谈时中气十足,语气也颇为强硬,方才在外人面前的畏缩全都不见了。
柳婉清只有在儿女面前才显露出威严,面对花家其他人时,她总是将自己置于卑微的地位。
也正因如此,她才常被沈雪蓉欺负,间接导致了花瑾在面对花玲时总是不争不抢,如同一个影子般的存在。
花瑾站在门前,一只手即将触碰到门扉,却又被另一只手压了下来,“瑾儿不开,娘回去吧。”
“算娘求你了,开门吧,瑾儿……”柳婉清哽咽地说着,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只能使用苦肉计了。
她身旁的丫鬟小橘也很会察言观色,虽然没有事先串通,却也适时地安慰起柳婉清,一边跟着劝花瑾:
“夫人您别再哭了——二小姐您赶紧开门吧,夫人整晚都在为您担忧落泪,再这样下去小橘担心夫人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房内的花瑾看不见柳婉清那并未真正落下的眼泪,自己脑海中却浮现出娘亲哭红的双眼,又想到万一她真的哭瞎了眼睛,自己就是不孝。
一时心软,花瑾便打开了门:“娘,瑾儿——”
柳婉清没有回话,假装揩去泪水匆匆地走进房间,生怕花瑾发现她的假哭又把门关上。
小橘清理掉案桌旁椅子上的书本,让柳婉清坐下。
“你又在看这些书?”柳婉清不识字,但作为母亲,不用看也知道女儿又在读介绍金城国各地的书籍。
她用力地将案桌上的书合上,“娘告诉过你,女孩子就该待在家里,别整天想着云游四海,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瑾儿就想到处看看。”
花瑾捡起散落一地的书,并与案桌上的书一一叠好,看遍天下的风景事物是她的梦想,所以她不能嫁给苏云澈,被困在那深宅大院或是亲王府中。
“嫁人之后就得在家相夫教子,你能去哪?”
“瑾儿没打算嫁人。”花瑾说完,拿着书走向屏风后的书柜放好。
柳婉清对女儿的不懂事感到失望,嗓门大了起来:“不可能!煜亲王什么样的条件,能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再说聘礼都收了,你不嫁不行。”
花瑾叹了口气,苏云澈有钱有势有背景又怎样?
她不喜欢,嫁过去只会痛苦而已。她宁愿跟一个没钱但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日子就算再苦也是幸福的。
柳婉清站起身走到屏风后,“你知道你爹有多开心吗?这件婚事能让他心情好上几个月,如此一来娘和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爹开不开心跟瑾儿没关系。”花瑾绕过柳婉清走回案桌坐下,一边整理着砚台和毛笔一边说道:“娘也是,不要为了讨他欢心连女儿都牺牲了。”
柳婉清突然一阵鼻酸,她让花瑾嫁给苏云澈是为了她好,同时也能让花荣开心,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但女儿的话却像是在指责她在巴结花荣。
就算真是巴结,她一个女人家让丈夫能对她好一点又有什么错?
“你说这话,能听吗?”柳婉清抽着鼻子,用袖口抹着眼泪,一旁的小橘赶紧递上手帕。
“娘怕连累你和你哥哥,每天在这个家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怕做错事让你大娘找到借口将我们这一房赶出去,娘过得如此辛苦,却换来一句卖女儿——不值得、不值得!”
“二小姐,您赶紧和夫人道歉吧,夫人再哭下去眼睛就要哭坏了!”小橘一边拍着柳婉清的背安慰,一边对花瑾说。
花瑾不是第一次见柳婉清哭,以前只要她做的事不合柳婉清的意,柳婉清就会用这招。
起初很有效,但随着她年纪渐长,越来越能明白眼泪是柳婉清的手段。
然而孝顺的花瑾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会不自觉地落入柳婉清的“陷阱”。
“娘别哭了,瑾儿向您道歉。”
小橘将位置让给花瑾,花瑾伸手想安慰柳婉清却被她一把拍开,她眼中满是怒气地说:“娘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明白?”
“瑾儿明白。”花瑾白皙的手被拍红了一块,她心里有些委屈,不明白的是柳婉清并不是真的为她着想,“只是嫁给煜亲王不一定是件好事……就像娘嫁给爹,您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柳婉清一时无语,随即又大声说道:“这、这不一样!”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婉清一听便知是花荣,她立刻站起身退到门边,整个人变得毕恭毕敬。
不久,花荣带着三个家丁出现在梨花院里。
“瑾儿向爹请安。”花瑾向花荣微微屈膝行礼。
柳婉清正要起身行礼时,花荣便绕过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向花瑾说道:“瑾儿,你和煜亲王的成亲日子就订在下月十七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院里,知道吗?”
花瑾“匡当”一声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即便知道花荣不可能会听她的意见,但她还是得试试。
她开口道:“爹,瑾儿年纪还小,没打算成亲,求您替瑾儿退婚。”
“退什么婚?煜亲王你不嫁,你想还嫁给谁!”
花荣一听这话立刻对着花瑾咆哮起来,与面对许贵妃时的态度截然不同,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早就预感到花瑾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也懒得再费口舌去说服她。
花瑾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她从未违背过花荣的意愿,总是按照爹娘的话去做。
但这次不同,关系到的是她下半辈子的生活,她咬紧牙关抓紧衣角,大声反驳:“瑾儿不喜欢煜亲王,当年的婚约只是儿时戏言,不应当真。”
“煜亲王多好的条件,你还嫌他不成?他肯娶你就该偷笑了!”
光是苏云澈送来的聘礼就是花荣整整三年的俸禄,再加上皇族的背景,花瑾简直是高攀了,花荣实在不懂女儿还在矜持什么。
“煜亲王真那么好,为何不让姐姐嫁?”花瑾抬起头质问道,“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花玲是嫡女,又是早几个时辰出生的姐姐,花瑾从小就得把好处让给她,连同母兄长花骏买来的玩具、饰品都要让她先挑。
甚至,花玲她直接拿走花骏送她的古董筝时,花荣也只是让她要让着姐姐。
苏云澈的条件有多好她心里清楚,然而花荣却让她嫁,这实在让人难以不起疑心。
“煜亲王就要你,不然早让玲儿嫁去了,哪轮得到你?”
花荣毫不避讳地说,花玲的母亲沈雪蓉可是大家千金出身,比起原是丫鬟的柳婉清好上千倍。
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让花玲嫁过去,免得花瑾在苏云澈面前丢人现眼。
“你就给我好好待着,直到成亲当天才能出来。”
花荣深知花瑾的性格,如果让她找到机会出去,没准会离家出走。
于是他又向家丁吩咐道,“把二小姐看好,一步都不能让她踏出院子!”
“是!”三个家丁应答后,分别站到梨花院的大门以及院子里。
“爹——”花瑾本想追着花荣再说些什么,希望能让他回心转意,但手却被柳婉清拉住。
柳婉清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抬,正眼都不敢看向花荣,甚至在他间接承认偏心花玲时,也只敢暗暗咬着牙,一句话都不敢为女儿说。
“瑾儿,你就认命吧,嫁给煜亲王不一定是坏事。”
“……”花瑾看着在丈夫面前胆小如兔的母亲,心里为她感到可悲至极。
她轻轻拨开柳婉清的手,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