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瓶盖上,有一个自己之前做过的记号,沈柒南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她多虑了。
自从上次温路尘根据药品标签,得知她身患血液病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撕了标签,每次吃药都故意躲着盛时许和家里的佣人,甚至在瓶盖上,做了小小的专属记号。
可力大如盛时许,怎么可能连一瓶药都抢不过她?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他,却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了一跳——
淡淡的光洒下,盛时许的眼神并没有平时那般澄澈矍铄,看起来,似乎很疲惫、。
甚至,嘴唇也有点发白,像是被人抽了很多血的样子。
看起来,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她差点要以为自己这一觉,是跟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连续睡了好几个年头。
当然,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沈柒南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哪有好几年的时间可以挥霍?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自嘲间,鼻血毫无征兆就涌了出来,又凶又急。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盛时许就连忙一只手搂住了她,那只还打着绷带的手无措地拿着手帕,试图帮她止住血。
他颤抖的眼底满是担忧。
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次发现——
原来她流鼻血,会这么夸张、出血会这么多……
他为什么之前就没有留意过,甚至没有想过要带她来看一次医生……
完全止不住……
为什么完全止不住……
他的瞳孔用力地震颤着,手上已是血淋淋的一片,手忙脚乱,整个人几乎被不安吞没。
最后还是沈柒南淡定地接过他的手帕,将脸转向一边:
“我自己来就好,都习惯了,不麻烦盛总操心了。”
她熟练地按压着鼻翼,又单手打开了桌上的纸巾。
这一连串的熟稔,让盛时许久久地愣在了原地。
他记得,她以前在他面前流鼻血的时候,在办公室那次、在车上那次……都是说不出的狼狈与慌张。
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这么淡然了……
她好像,真的不需要他了。
只见她随手掐着纸巾堵在鼻子上,觉得头晕得厉害,便直接从药瓶里倒了一颗药片出来,塞进嘴里,动作也是一样的利落娴熟。
甚至盛时许看见她想要吃药,连忙伸出手,都来不及握住她的手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药片被吞了下去——
是那颗,能暂时延长沈柒南的生命、却会永久性抑制他们的孩子生长发育的药。
那一瞬间,说不出来的心痛汹涌而出。
他再也克制不住地将她拉入怀抱,轻轻吻住了她。
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她的唇泛着微微苦涩的味道。
他颤抖地含着那点柔软的冰凉,好像试图用自己的温度,缓缓地温暖她,再一点点地吻去她唇角的每一分药的苦味。
盛时许难得吻得很轻很轻,双臂始终缱绻地绕着她。
没有掠夺,只有珍视,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沈柒南的脸颊忽然触到了一丝湿意,转瞬即逝。
盛时许……哭了?
她想要挣扎着看清,却被他扣住后颈,牢牢锁在怀里。
“柒柒……对不起……”
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沈柒南有些错愕,唯一能察觉到的,只有那隔着衣料紧紧相贴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的身子,也抖得厉害,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他还在为自己被绑架、被强行做羊水穿刺的事情道歉和后怕吗?
沈柒南只好无奈地抬起手,拍了拍盛时许的背:
“好了,你放开我,那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毕竟,她现在心上只有两个事:
一个是沈秋紫,一个是孩子。
其他的,她都不在意了。
盛时许摇了摇头,只是紧紧抱着她,好像只要他不松手,她就不会轻易消失一般。
轻柔的吻再次落了下来,专注而虔诚。
窗外,花落无声。
——
日子很快就来到了沈秋紫和姜一嘉骨髓移植手术的前一天。
夜里,医院的气压十分压抑。
明天,将有两台大型手术:
一台,是骨髓移植。
一台,是低调进行的沈柒南流产手术。
盛时许把盛氏所有的工作全部推了,以身子虚弱、需要继续休养的理由,阻拦沈柒南办理出院。
但沈柒南的身体和睡眠,依然不可逆转地越来越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天生的敏感,她几乎每天都要听着胎心检测仪的声音,才能安稳入睡。
可因为药物的关系,这个孩子的心跳声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到了今夜,已经几乎是完全听不到了。
盛时许只好下了个命令,让人把第一次胎心监测仪录下的声音嫁接在仪器上,播给沈柒南听。
“咚咚”。
“哒哒”。
小马蹄一样欢快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病房,比平时还要响亮有力。
沈柒南听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得格外温婉好看。
盛时许始终背过脸去,不敢看她,也不敢去看胎心检测仪真正的曲线波动。
终于,到了沈柒南沉沉入睡的深夜,盛时许走出了病房,进了VIp会议室。
这是他每天必备的安排——听专门的医生专家团汇报沈柒南最新的身体状况,以及流产手术的安排。
血液指数变化、胎儿的位置、手术流程的每一个细节……均被仔细列出,投在会议的大屏幕上。
盛时许就这样坐在中央,手撑在桌上。
眼前,是自己的孩子……明天彻底告别世界的一场壮烈预演。
他红着眼,开口时,语气已有些哽咽:
“明天的手术,麻烦各位了。”
“请务必确保手术安全,一定不可以让她出事,她……病得很重,所以麻烦血库的血要备足,所有的用药都按照最好的调配。”
“她还很怕疼,一定要用最好的麻药,让她不要紧张,麻烦了。”
“麻烦了。”
这是他第一次,连续用了五个“麻烦”。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以往在商务场上从未有过的谦卑,像极了下位者对神的乞求。
“明天也给我安排一套无菌服,我要陪着她一起进手术室。”
而此时的会议室外,小小的身影颤抖地捂住了口鼻,不自觉地湿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