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两刻钟后，楚夜离便来了。
看他脚步匆忙的模样，像是赶着来的，“小九，听宫女说你寻我？”
他眸光柔亮，眼中像是有万千星辰。
楚狸看着刚烹好的两杯茶，指尖微微捏紧，点头道：“明日大婚，我不想你再那么忙。”
楚夜离道歉：
“是我的疏忽。”
待大婚后，他定抽出时间，日日陪她。
看着楚狸煮茶时的悠闲模样，不禁笑道：“小九心情很好？”
“坐。”
楚夜离拂袖落座，“春光柔柔里，这般围炉煮茶的无忧日子，仿佛回到了我们小时候。”
“小九，你可还记得，你总说我煮的茶好甜。”
楚狸眸色有几分恍惚。
小时候？
她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嘴上一笑：“记得。”
“你很喜欢听我弹琴，如今想来，我竟有些年头未曾这般闲散过了。”
人长大了，总是忧思越来越重，心思越来越多，快乐越来越少。
楚夜离有几分感叹，
“来人，取琴来。”
楚狸惊讶，“你要抚琴？”
“今日心情好，小九跳舞相合？”
“你觉得我会跳舞？”
楚夜离宠笑道：“忘了，我的小九与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全都不同，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会。”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扁她？
若要骑马射箭，举刀弄枪，她倒是能露两手。
若说跳舞弹琴，女红刺绣，那着实是为难她。
很快，两名宫女抬着一把青色的梨花木琴而至。
“小九想听什么？”楚夜离走过去，折身坐下，宽广的袖袍往上折了一两段。
楚狸：“随你。”
“那便抚小时候你爱听的女状元。”
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讲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寒假姑娘打破世道的偏见与禁锢，考取功名，大显才华，公平公正造福于百姓的故事。
是女子们最喜欢听的故事。
楚狸看着那垂着眸子，认真抚琴的男人，春日的暖阳洒在他身上，好像蒙着一层金辉，在琴弦上跳跃的指间拖出白色虹光的残影，静好的像一幅画。
她脑中有几分刺痛：
‘五皇兄，我要听女状元！’
‘等我长大后，也要像这位女状元那么厉害！’
‘是吗？我的小九是最优秀的。’
‘五皇兄……’
楚狸皱紧眉头，听着那欢快的曲调，脑中却酸胀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伴随着曲调的进度，许多朦胧的声音在脑中回荡，即将要拨开迷雾，若近若远。
嘎嘎——
空中，大雁飞过。
琴声止，余音久久未绝，男人抬眸看向半空，伸手接了一片落叶，捻在修长的指尖，抵在薄唇上。
清脆婉转的树叶声吹响，刹那，仿佛吹入楚狸的脑海深处，吹散迷雾，幼时的画面扑涌而来：
清风居里，两个少年待在一起。
‘五皇兄，这是杨叶，它吹响的声音，与大雁的声音相似，低沉悠扬。’
‘我试试。’
少年的手伸过去，刚碰到她的指尖，她便松开手指，拂落了杨叶。
‘现在不能吹。’
‘为什么？’
‘如果大雁听见了，可能会把它们的队形打乱。’
楚狸扬起脸来，指着天空，‘你看。’
‘每年秋天，大雁都会飞往温暖的海边过冬，来年春天再飞回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等杨叶再吹响时，便是春天了，便会再重逢。’
人也一样。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少年看着她扬起的侧脸有些婴儿肥，眸底折闪着星辰，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细腻的几乎能看见根根毛孔。
这一刻，他的呼吸仿佛停止了。
她抬头看着天。
他看着她。
秋去春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少年问：‘你会一直来看我吗？’
‘会。’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涌来，楚狸不慎碰到茶具，清脆的响声将她拉回现实。
她想起了幼年时，有关于他的记忆！
她愕然的抬眸、看向那坐在树下，身形挺拔颀长，矜贵翩翩的男人，微阖着眸子，叶片的声音几乎吹得比天底下最美妙的乐器还要好听。
那是她的回忆。
他们幼年时一起的回忆。
“小九，”
楚夜离缓缓撑开眸子，看向她，温和似春光，“大雁又飞回来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刹那，楚狸如鲠在喉，几乎要忘记呼吸。
年幼时，她竟真的对他许下了那样的承诺！
儿时的一句戏言，他竟记了那么多年。
原来，小时候她随口的一句话，是如今这一切的源头！
楚狸的心忽然乱了。
如果当年她没有给出承诺，今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的偏执与心魔，竟是因她而起！
她就像一个凶手，直至这一刻，才发现真相！
是她造成的！
楚夜离抖落指尖叶片，笑着走来：“明日便是我们大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就像大雁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世事变迁，哪怕分开，我们始终会再重逢。”
哪怕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他也会把她留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茶。
“等等！”
楚狸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
“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楚狸藏起眼底的慌乱，夺过他手中的茶杯，把茶水倒进花坛里，换了一只新的杯子。
楚夜离看着她侧身忙碌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忽然有几分深邃，借着拿茶杯的动作，宽广的袖口拂过她的杯面时，倒了几滴什么东西进去。
无色无味，毫无踪迹。
收手时，拿起那杯新茶，鼻翼下轻嗅，
“小九煮的茶，好香。”
“随手煮的，五哥喜欢就好。”
“小九也喝。”
“嗯。”
楚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两口，许是心里藏了事，三大口便灌完了一整杯。
楚夜离看着她抹去嘴角水渍的动作，深沉的眸子里，偏执与占有欲沉沉交织。
薄唇轻扬，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