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黑甲金军杀进己方逃兵群中间,像是热刀切入黄油般毫无阻碍,时移世易,现在轮到他们自己变成黄油了。
且不说松散的阵型,连让敌人减速都做不到,只是“武”字大旗下那个噩梦般的身影,就让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退散。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之中的恐惧。
虽然每每自噩梦中惊醒,都会边大骂自己窝囊,边暗暗发誓再碰上一定拼命,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根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勇气。
武从文长枪前指,所过之处来不及躲避的魑魅魍魉人马俱碎!
陈二狗紧紧跟随,连刀都没拔,就那么双手抱着旗杆狂飙突进!
“这......这尼玛还是人吗?骑兵冲锋不是该换小旗的吗?”
所有女真人都在心里这样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转移一下心中的恐惧,不让自己立刻就崩溃。
至于那个开路的魔鬼,没人敢去多看一眼......
武从文没有太过惊讶,效果已经提升至50%的“威震女真”称号可不是白给的,三年前种下的种子也终于发芽了!
女真人的懦弱,让他没有再次变成只身深入的孤军,五百亲卫铁骑结成的铁锥紧紧相随。
目标转眼就在眼前,却像吓傻了般一动不动。
完颜谷神没傻,至少大脑还能转动,可身体却和其他部下一样,想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分毫。
胯下战马没了主人的催促,逐渐放慢了速度,然后就感觉背上突然轻松了。
一掠而过,武从文提前收了长枪,探手抓住了一条女真小辫子。
单臂高举,将猎物在空中抡了个圈,完颜谷神终于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只感觉头皮都要被整个撕扯下来。
惨叫惊醒了女真人,就像接到命令一般齐齐滚落马下,全身匍匐在地,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丢人吗?
三年前该丢的人就已经丢了。
想过后果吗?
该失去不该失去的,三年前就已经没了,如今就剩这半条烂命,还想个屁的后果!
......
汴梁。
一场早该发动的变乱,此时却还在商议之中,而且越来越有胎死腹中的趋势。
太学宿舍区的一处偏僻房屋内。
这里本是教授们临时存书的地方,可以省去些往来藏书阁的奔波辛苦,此时却是黑压压挤满了人。
“我等尽皆世受国恩,如今事到眼前,竟然贪生怕死,一个个不觉得羞愧吗?!”
正对房门的木台上,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年轻人高声疾呼,样貌比三年前要成熟了许多,正是曾经独闯紫宸殿,怒骂张邦昌的太学生陈东。
众人还是沉默,有的表情严肃,有的羞愧低头,有些则是眼露迷茫。
陈东还要再说,人群中一个靠前的年轻人突然冲他一抱拳,用浓重的蜀中口音抢先开口道:“陈兄,在下退出。不过陈兄不用担心,我必对此事守口如瓶!”
说罢转身就要走。
陈东眼神一凛,右手猛地举起,立刻便有两人拦住了对方去路。
这两人虽然同样身穿儒袍,可身材却极为壮硕,抬手间袍袖滑落,露出截肌肉虬结的小臂。
蜀腔青年回头冷笑,“怎么?陈兄要杀人灭口不成?”
陈东眼角抽了一下,忍着气道:“事到如今,无数性命系于此事,岂容你说退就退?”
“你待如何?”蜀腔青年提高了音量,川人的彪悍气势显露无疑。
“欲成大事......”
“我去你娘的欲成大事!”蜀腔青年突然爆发,手指陈东厉声喝道:“燕王殿下正在北边血战金人,你却带人在背后捣鼓阴谋诡计,算个屁的‘大事’!”
两个壮汉立刻就要动手,陈东却挥手阻止,眯着眼睛说道:“此等市井流言你也相信?不过是武贼故意派人流传,骗骗那些愚夫愚妇的鬼话罢了!”
蜀腔青年毫不畏惧,冷笑着反问:“婚礼之期已过月余,那你说燕王殿下去哪了?”
陈东听他一口一个“燕王殿下”叫得亲热,又发现不少人都被说的更加意动,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王章!你是不是拿了燕王府的好处?尽在这里替那武贼张目!”
原来那蜀腔少年名叫王章,只见他丝毫没被陈东的气势所震慑,瞪着眼睛逼问道:“休要东拉西扯,你就说燕王殿下去哪了?”
陈东彻底被气疯了,不管不顾的喝道:“武贼心思歹毒,借着大婚欺骗世人,早就南下去打楚州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如果他说出个其他地方来,大家伙还不会这般反应,可这楚州......
李纲李相公可是就在楚州呢!
如今南北分裂,科举已经停了三年,各地自然不会再把自家的优秀子弟送来太学,因此如今的汴梁太学生全是三年前的老人,都亲身经历过那场惨烈的汴梁保卫战,对带领军民死守城池的李纲,那是极为尊敬的。
现在姓武的去楚州打李相公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现场气氛反转,王章却面不改色,甚至带着些计谋得逞的意味冷笑道:“陈兄如何得知此事的?难不成是从临安送来的消息?”
“唰!”
众人瞬间噤声,目光齐齐看向陈东。
陈东脸色有些发白,反应过来自己着急之下说错话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遮掩。
人群中,刚刚拦住王章的两个壮汉对视一眼,悄悄将手伸入了怀中。
王章得势不饶人,继续冷笑道:“我虽也看不得燕王篡逆,可那终究只是猜测,燕王至今也没作出任何不臣之举。可临安那帮奸佞呢?居然找个小孩子冒充皇室后裔,岂不更加可恨!”
陈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倒是有心解释,却也知道眼下时机不对。
人群同样沉默,不由得暗自思索自己之前的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
其实武从文还真干过传统意义上的大逆不道之事,谁见过臣子敢给皇帝铸跪像的?
可让其他地方人无法理解的是,现场没有一人把那事儿当成武从文的罪状。
道理很简单,所有人都经历过三年前的那场奇耻大辱!
身为万民供养的皇帝,不能护民也就罢了。
军队还在奋战、百姓还在拼命,始终躲在宫里做缩头乌龟的赵氏父子却一心求和,把所有人卖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说这还只是冷了人心,那后来下诏退位,虽说是被金人强逼的,却无异于自动放弃了法统。
你自己都他妈宣布自己不是皇帝了,别人搞你有啥问题吗?
至少仔细掰扯,一顶“目无君父”的帽子是无论如何也扣不上的。
还有一点大家伙不想承认,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深想。
赵氏父子投降退位后,一家无论男女,人人赤裸跪地、穿街过巷,其实已经彻底撕碎了所谓皇室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这还没完,金人当众凌辱赵家女人,就当着赵家那些男人的面,而那群没卵蛋的家伙居然没一个敢表现出丁点儿反抗。
即便最后大宋反败为胜,也是荣耀属于武家军,耻辱尽归赵家人!
其实在天下人的潜意识里,赵宋在那一刻已经亡国了。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南宋建立的本质其实就是改朝换代,只是做皇帝的人还姓赵而已,就像更早的西汉和东汉,根本就是两个朝代。
哦,抱歉,南宋怎么配和东汉比。
人家是公认的“光武中兴”,南宋是什么臭鱼烂虾?
你看他自己敢用“中兴”俩字儿吗?!
若不是唐末割据殷鉴不远,人们需要一个统一的国家,这天下早就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
统一的国家必须有个皇帝,姓赵的又最符合人们的惯性心理,本来就是他们家嘛,总比换一家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要强。
除非......
出现一个各方面都彻底碾压姓赵的,能用一种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者无法抗拒的方式,彻底完成改朝换代的人......
这种复杂到了极点的心态,不是亲身经历过金军暴虐、赵宋无能又无耻的北方人,是无法如此刻骨铭心的。
比如人群中的那两个壮汉,此时已经利刃在手,偷偷挤到了王章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