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场面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季东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啤酒,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
他扯开领带,撸起袖子,学着我大口吃肉,甚至开始讲起了冷笑话。
“你们知道为什么......嗝......香江的鸽子都不怕人吗?”
他醉醺醺地指着窗外,“因为它们知道......知道我比它们还不自由......”
宋清漪担忧地看着他:“季东哥,你喝太多了......”
他是喝多了,而且上头了,我也达到了目的。
只不过接下来的表演,就更加重要了。
“别管我!”
季东突然拍桌而起,“二十几年了……我第一次能在外面待到天黑!”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们知道......知道我每天下班回家要做什么吗?”
我和宋清漪都愣住了。
季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始模仿:“先换鞋......把公文包放在第三个架子上......然后去书房......把今天的行程一字不差地汇报......”
他的表演突然停住,眼神变得空洞:“如果记错了一个客户的名字......”
他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啪!”
宋清漪倒吸一口冷气。
我正要说话,季东却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江禾,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不就是想跟我谈生意吗?”
他又冲我打了个酒嗝,继续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我高兴,你说吧,想谈什么生意?”
我伸手扶住他那晃晃悠悠的身子,又拉着他坐下来:“你真的想多了,我跟你没有生意谈。”
他却还不相信似的,冷笑一声说:“你真没种,我都让你说了,你还绕什么弯子?”
宋清漪赶紧让烧烤店老板倒来一杯茶水,递给季东:“季东哥,你真喝多了,喝点茶缓缓吧。”
季东向宋清漪扬了扬手,继续看着我说道:“说实话我真瞧不起你这种……什么都靠关系的人!我让你说你还不敢说,你说你算什么男人?”
“季东哥,你别这么说……”
季东又看向宋清漪,冷声说道:“清漪我不针对你,但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不管什么都是优秀的……可是你,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和他这种社会上的流氓成为朋友……”
宋清漪脸都红了,她一边拉着季东,一边带着歉意对我说:“江禾哥你别生气,他就是喝多了。”
我当然没生气,我要生气,已经走了。
我甚至笑了,因为他能和我说这么多,就证明他的心结正在被我一点一点打开。
我不疾不徐地摸出烟,递给他一支。
他却一把打开,又横了我一眼,指着我说道:“你就是没种!靠关系走后门还这么没种,就是瞧不起你!”
我依然没生气,笑了笑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我,终于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反驳你吗?”
“因为你没种。”
“嗯,也许吧!但你比我更没种……你说我靠关系,我承认我确实靠了关系……”
我停顿一下,“但是你不知道身在我这种底层人员想要翻身有多难……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贫穷,你不知道看见别人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种滋味……你也不明白,明明是正当防卫就是因为没有背景没有钱,被恶意判了八年牢的滋味……”
“我现在也不想反驳你,因为你太没种了,我理解你的遭遇,却瞧不起你!”
“你说我靠关系才有的今天,那么请你认真想一下,如果我自己不努力,我会有这些机会吗?会吗?”
他沉默了,眼神空洞的看着我。
宋清漪的手悬在半空,茶杯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季东泛红的眼角在烟雾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抓起酒瓶往杯里倒酒,琥珀色液体溅在雪白的衬衫袖口。
“你知道我办公室有多少摄像头吗?”
他伸出三根手指,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三个,全天候对着我。”
他的笑声像碎玻璃扎进夜色,凄凉又心碎。
我夹烟的手指顿了顿。
对面写字楼的霓虹灯映在他瞳孔里,破碎成扭曲的光斑。
这个穿着定制西装的年轻总裁,此刻正用袖口擦拭沾了孜然的嘴角。
“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买了人生第一双AJ。”
季东突然抓住宋清漪的手腕,“你记得吗清漪?那天我们翘了补习班去球场,结果……”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我妈带着保镖把整个球场清场了,当着三十多个同学的面,用美工刀把鞋面划得稀烂。”
宋清漪的手背泛起青白,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我掐灭烟头,铁签上的油星在炭火里爆开细小的火花。
“所以你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我把烤馒头片翻了个面,“就像这炉子上的肉,等着被人翻来覆去烤熟?”
季东突然掀翻了面前的餐盘。
瓷盘碎裂的声响惊动了邻桌的客人,老板娘握着扫把不知所措地站在柜台后。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领带垂在滋滋作响的烤炉上方:“你懂什么?去年我在办公室多待了半小时,回家就看见她把我养了七年的罗汉鱼……”
我跟他好像陷入了比惨的环节中,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握着打火机,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边说道:“至少你还有母亲,我多希望有人能管着我,多希望有人能给我指条明路……”
说着,我仰起头望着夜空,失神的说:“可是没有,我就像天上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啊飘……你说我靠关系也好走后门也罢,我不反驳,因为如果我不努力,我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季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端起酒杯。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端起酒杯来和我碰杯。
对我来说,这不是碰的杯,而是打开他心扉的一把钥匙。
宋清漪劝他少喝点,他扬了扬手冷静了不少:“清漪,我没事,就是……痛快,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我知道,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一旦找到了出口,就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想制止都无能为力。
再喝下这杯酒后,季东彻底醉了。
他的酒量确实不好,不过我想,他已经到位了。
见他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我叫来老板娘结了账。
季东却还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着:“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过这种笼中鸟的生活?……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想打球,只想……”
宋清漪看着我,有些担心的样子。
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道:“没事,他是个男人,需要经历这一场醉。”
“我是担心,他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季阿姨说的。”
我看着季东趴在桌子上这醉醺醺的样子,稍稍权衡了一下,说道:“那就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