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下来，巧妙地遮住了眸底的情绪，白瓷般的小脸也跟着低垂下去。于是从徐志贤的角度看去，她这副模样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不知如何诉说的小姑娘，柔弱得让人心生怜惜。
但很快黎棠又抬起头来，脸上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宛若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光，满是坚定与倔强，丝毫不肯退缩：“小舅舅，我理解你心疼黎锦玥，毕竟你们有相似的境遇，这份共情我感同身受。可这并不能成为你一直针对我、对我咄咄逼人的理由。”
“有些话，我本不想说，毕竟孩子被换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我也明白不该怪她。”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虽依旧平和，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在这场变故里，我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家庭，缺失了多年的亲情，承受了无数的误解，我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吗？”
黎棠从来不是那种毫无底线、宽容大度到近乎圣母的人，所以面对黎锦玥，她自然没办法做到毫无怨言。
她也怨恨过黎锦玥抢占了自己本该拥有的位置，怨恨命运让自己在外流落多年，历经生活的磨难。如果没有这场如同狗血剧般的意外，她本应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被兄弟姐妹环绕着，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本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父母会在她取得好成绩时给予夸奖，在她遇到挫折时给予鼓励；兄弟姐妹会在她开心时一起欢笑，在她难过时给予安慰。她不必小小年纪就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看尽人间冷暖；不必在寄人篱下时，时刻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只为了讨得别人的一丝欢心。她本可以自由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情中，理所当然地享受生活馈赠的一切美好。
没错，她曾经对黎锦玥充满了恨意，也无数次在心里抱怨命运的不公，凭什么别人能拥有的幸福，自己却要苦苦追寻。
这种怨恨在她得知剧情，知晓黎锦玥与楚毅勾结时更是达到了顶点。那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劝说黎锦玥回头是岸，而是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想着就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吧，这是她自找的。
黎棠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并非完美无缺，也做不出那些舍己为人的伟大壮举。为盛淮翊牺牲，已经是她在情感上能做出的最极致的付出。
在如今的状况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不主动去干扰黎锦玥和楚毅的事情，不刻意去劝阻他们的错误行为，也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只过好自己的生活。
徐志贤瞬间像被扼住了咽喉，原本侃侃而谈的嘴巴张了张，却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力度之大，竟将那昂贵的裤子布料抓出了一道道褶皱。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他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名状的慌乱涌上心头，竟突然有些不敢直视黎棠的眼睛。
他自然知道自己之前那些过分的言行，实实在在地给黎棠带来了伤害。只不过曾经他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可直到现在……当黎棠如此直白地将一切摆在他面前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他害怕，害怕会从她那双清透明亮的杏眸中，看到正在燃烧的怨恨，看到足以将他灼伤的怒气，更害怕听到那些让他无法招架的问责。
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徐志贤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对上黎棠的目光。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仿若风暴停歇后，平静而透亮的瞳仁。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怨恨与愤怒，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澄澈得如同平静的湖面。
可正是这份平静，却莫名地让他心里的愧疚感愈发浓烈，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默在狭小的车厢内蔓延，良久，徐志贤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微微调整坐姿，身子前倾正对着黎棠，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诚恳。
“是我错得离谱，黎棠。”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些日子，我被偏见蒙蔽了双眼，听信了旁人的挑拨，任由自己的自卑与自傲作祟。我一直陷在过去的悲痛里无法自拔，以至于完全忽视了你所承受的一切。我对你那些无端的指责和刁难，给你带来了太多伤害，我真心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黎棠：？
这就道歉了？
她表面不动声色，原本平静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徐志贤，竟然会如此坦诚地道歉。
所以这个混世魔王还真就吃这套，而且也是会说人话的啊。
可惜，会说话也弥补不了他之前对自己言语上的侮辱……
“我是你舅舅，却在你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时刻缺席，这是我的失职。你的哥哥姐姐们都收到过我送的礼物，你绝对不能例外。”
徐志贤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接着说道：“这样吧，我在S市有一家拍卖行，那是你外公当年交给我的产业，运营得一直不错，也颇具规模。我想着，你们小姑娘家的，对这种有格调、有底蕴的东西应该会感兴趣。明天你跟我去办理转让手续，就当是舅舅给你的赔礼，希望你能收下，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的过错，可以吗？”
……啊。
赔礼？
黎棠：！！
她眼皮跳了下，猛地抬眸回看：“拍卖行？就是小说里那种专门买卖奇珍异宝、各种珍稀古玩字画的拍卖行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
徐志贤脸上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略带不满地回道：“我那拍卖行，能和小说里随随便便虚构出来的相提并论吗？我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高端生意，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经手的藏品各个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拿出去没办法让人眼前一亮、没办法用来撑场面的产业，我可不会要。”
黎棠：“……”
她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但一想到他要送自己一家拍卖行，这可是实打实的大礼，之前那些被说教的小情绪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行吧，看在这份大礼的份上，就原谅他之前那些话了。
谁还没个说错话的时候，更何况他是长辈，被长辈念叨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不跟他计较了。
毕竟——反正她也没吃亏不是？
念及此处，黎棠眉眼弯弯，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歪着头亲昵地朝徐志贤凑过去，动作自然而又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徐志贤的手臂，声音软糯，拖长了音调说道：“那就先谢谢小舅舅啦——舅舅最好啦，我就知道舅舅对我最上心！”
女孩子的骨节小巧玲珑，因为一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暖融融的，好似带着春日的温度。
她毫无防备地亲昵凑过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萦绕在徐志贤鼻尖，那张白瓷般的小脸在眼前迅速放大，细腻的肌肤仿若能透光，温润的五官像精心雕琢的美玉，与姐姐许舒韵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仔细端详，又多了几分独属于青春年少的蓬勃朝气与灵动俏皮，活脱脱就是许舒韵少女时代的精致升级版。
徐志贤望着眼前这个毫无保留地依赖自己的小外甥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对她的好感度瞬间直线飙升。
毕竟这张与姐姐极为相似的脸，此刻正满含崇拜与信任地仰望着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眸里仿佛藏着漫天星辰，谁又能招架得住这份甜蜜又纯真的“攻势”呢？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下意识扬起下巴，大手一挥就豪爽道：“谢什么呀，咱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舅舅开口，只要舅舅能做到，绝不含糊！”
黎棠：！
这什么冤大头，可真亲切啊。
她哄人向来有一手，三两句话就能把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于是便见她唇角噙着一抹甜笑，软糯的声音顿时如同裹了蜜：“小舅舅，我第一眼见到您，就觉得心里暖乎乎的，特别亲切，就好像咱们早就是最亲的一家人啦！”
“我当然理解您啦，您和锦玥同病相怜，护着她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怪您呢？其实之前您护着锦玥的时候，那股干脆利落的劲儿仔细想想还挺帅的，我后来就在想，我小舅舅可真是世上最有担当的人！”
这一番话，把徐志贤捧得晕头转向，只觉得心里舒畅极了，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了。
等到徐志贤下车的时候，他整个人昂首挺胸，满面红光，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刚谈成了一笔价值连城的大生意。
黎棠还笑容灿烂地趴在车窗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开开心心地向他挥手道别：“小舅舅慢走啊！您可别忘了，说好了有空要带我出去玩的，我可一直等着呢，拜拜——”
当然，下次再记得带点这种赔罪礼物就更好啦。
她一点都不嫌多的。
卓然轻轻拉开车门，悄无声息地抱着熟睡的童童上了车，一抬眼就看到黎棠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灿烂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卓然：“……？”
“小姐，你这是……”
脑海中浮现出十分钟前那剑拔弩张的场景，她顿了顿：“我明明记得，十分钟前你和你的小舅舅好像还闹得很僵，气氛挺尴尬来着？”
现在这转变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惊人了？
“以前归以前，现在可不一样啦。”
黎棠神秘地眨了眨眼，还俏皮地晃了下脑袋，随后动作轻柔地从卓然怀中接过睡得正香的童童。
童童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安稳地蜷缩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黎棠刚才还甜得快要溢出的笑容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卓然，”她垂眸掩住锐色，轻声开口，“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我小舅舅近期和什么人有过密切联系？”
“之前有人在我和小舅舅之间挑拨离间，我怀疑是楚毅。可楚毅是外省人，他究竟是怎么搭上我小舅舅的？难道说，楚毅在外省的势力已经膨胀到能把手伸到我们这边来了？”
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就在徐志贤亲口提及自己被人挑拨的那个瞬间，黎棠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楚毅。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楚毅之间的种种纠葛，让她对楚毅的手段和心机再熟悉不过。
这人做事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利益的驱使下总能想出那些让人防不胜防的计谋，这一点，黎棠在过往的交锋中深有体会。
黎家的人对她和楚毅之间的恩怨情仇浑然不知，而黎棠也丝毫没有把徐志贤卷入这场纷争的打算，所以当时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与徐志贤交谈，可心里却默默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卓然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在听到这个棘手的要求后，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小姐，这事儿难度不小。对方既然处心积虑地挑拨，肯定在各个环节都做了周密的隐藏。通讯记录、会面踪迹，大概率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查到，不过您放心，我就是把这城市翻个底朝天，也会竭尽全力去试试。”
黎棠对卓然的能力深信不疑，毕竟自家这位助理堪称全能，就没有她搞不定的事。以往的经历也一次次证明，只要是黎棠交代的任务，卓然总能出色完成，简直无所不能。
果不其然，这一次卓然也没让她失望。
夜幕低垂，酒店房间里暖黄的灯光柔和地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烘托得格外静谧温馨。忙碌了一天的黎棠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抱着枕头，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进入梦乡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卓然端着电脑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你猜对了。”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真的和楚毅有关。”
黎棠瞬间清醒了几分，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卓然。
“前段时间，陶家人在S市的拍卖行以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拍下了一幅齐老的画作。”卓然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有条不紊地说道，“那个成交价，比市场价足足高出了四百万。外界传闻，是陶家大小姐为了讨爱人欢心，不惜点天灯才硬拍下来的。这事儿动静太大，直接惊动了拍卖行的行长，亲自出面接待。消息被捂得很死，不过我还是挖到了关键线索。”“根据徐先生发布在某博上的照片和博文推断，他那段时间恰好就在S市。”
“这下可算对上了。”黎棠忍不住扯起嘴角，用还带着点睡意的语气抱怨道，“怎么又是陶家，又是楚毅……这些人就像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甩都甩不掉，打又打不死，躲也躲不开，可真麻烦。”
一想到陶家在这局势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楚毅那深不可测的算计，黎棠就感到一阵头疼。
连盛淮翊那样在小说后期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大boss，如今面对陶家都有些棘手。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小角色，又能凭什么去和根基深厚的陶家抗衡呢？
可恶。
见她有些惆怅，卓然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小姐，或许……我们可以从陶冉冉那边找找突破口？她到底是陶家的人，对家里的事情多少会知道些内幕，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点有用的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