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轻轻“唔”了一声，同样忍不住蹙起眉头，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此刻的她确实宛如一颗蒙尘的珍珠，憔悴之感几乎要从面容上满溢而出。但可惜……依旧达不到她内心深处所期望的那种效果。
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依旧充满生气，可她想要呈现的，却是那种已然徘徊在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彻底爆发的状态。
所以——应该还要再死寂一些，再癫狂几分才行。
“三哥，这样吧。”
黎棠轻轻抿了抿下唇，把刚才试衣服时弄乱的头发整理整齐，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是我这段时间过得太开心了，心境过于平和，反而根本找不到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要不我们还是先不拍杀人魔这部分的画面，去拍其他戏份吧？”
“我觉得等拍摄进度差不多了，我再连续熬几个通宵，试图折腾得更疲惫一些，将精神状态调整到极致，那时应该就能精准呈现出那种崩溃的状态了。”
“……姐姐你简直太厉害了，就是个天才！”
一旁的陶冉冉听完，眼睛顿时放光，忍不住拍手叫好，夸张的语气里满是钦佩：“这下谁还能分得清你和爱因斯坦啊，居然能想出这么棒的主意！！”
“不行。”黎瑾轲却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赞同地语重心长劝道，“棠棠，我们还是先考虑换个化妆师试试吧。用熬夜这种方式来调整状态，对你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毕竟熬夜不仅会损耗演员的身体健康，长此以往还极有可能给后续的拍摄工作带来一连串不利影响。而演员在镜头前呈现的状态，可是直接关乎一部作品的质量高低的。
“三哥，真没事啦，我身体硬朗着呢。”
黎棠却坚持地摇了摇头，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还俏皮地蹦了两下。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蹦不小心撞到了肩膀上那尚未痊愈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却还本能地咬住嘴唇，没叫出声来。
戚蕴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去扶她：“行了吧，我的祖宗！你就别瞎折腾了，不过是拍个戏，难不成还真想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吗？”
“哎呀，哪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真的没事。”黎棠强忍着疼痛，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迅速调整状态，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三哥、蕴蕴，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把握分寸。你们就放一百个心，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不信。”
戚蕴直接翻了个白眼：“你越这样我才越不放心，谁不知道最会乱来的就是你了？”
然而别看黎棠平日里一副乖巧柔弱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在座众人中最倔强的那个。一旦她认定了某件事，就如同板上钉钉，任谁来劝说都难以动摇她分毫。就拿这次坚持通过熬夜来调整拍戏状态来说，无论三哥如何苦口婆心，都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而黎瑾轲如今对妹妹的性格也算是了如指掌，直到自己再怎么劝也是白费力气。于是他咬了咬牙，在心里反复权衡利弊，最终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黎棠的请求。
既然拗不过她，那就只能调整拍摄计划，趁着她当下精神状态良好，优先拍摄长大后“妹妹”出现的画面了。
不得不承认，黎瑾轲在审美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独到见解。他对每一个场景的把控都极为严苛，力求将其雕琢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充满浓厚的艺术感与氛围感。
无论是在肃穆的大街上，白鸽振翅高飞，洁白的羽毛如雪片般纷纷扬扬飘落，在悠悠雪花的伴舞下，轻轻滑过女孩如墨的长发，每一个瞬间都美得令人屏息。
又或是无数交织闪烁、如梦似幻的灯条，被巧妙地用作模糊前景，恰到好处地框住了后花园中那身形纤薄的少女身影，宛如一幅天然的画作，少女仿佛是误入画境的精灵，周身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气息。
这些画面在整部作品中仅作为幻觉里的闪回片段呈现，所占时长并不多。然而黎瑾轲对它们的布景与灯光要求，精细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甚至为了拍出几帧能让自己满意的成品，往往要耗费两三个小时，反复进行调试、拍摄，一遍又一遍地不断调整角度、光线与道具的摆放，直至他勉强认为达到了预期效果，才肯罢休。
而在众多精心打造的场景之中，黎瑾轲最为满意的，当属那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地里的画面。
洁白无瑕的雪地上，一块粉白格子相间的野餐布平整地铺展着，宛如在单调的白色画卷上不经意间添上了一抹独特的色彩。有一个身形纤细柔弱的少女，以一种犹如芭比娃娃被肆意扭曲摆弄后的怪异姿态，静静地躺在野餐布上。少女的身躯上看似随意散落着条条枯枝，却更为整个画面悄然注入了几分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从俯拍的独特视角望去，只能看到女孩扭曲怪异的姿势，以及她那纤长浓密、挂满冰霜的睫毛。但一旦镜头巧妙地切换到侧景，便能清晰地发现女孩身上的枯枝，竟巧妙地堆积成了篝火的形状。
而女孩那张精致得仿若不真实的小脸，此时正毫无保留地直面着镜头。只见她漆黑的眼眸中，透着一种空洞与迷茫交织的神情；惨白的面色在皑皑白雪的强烈映衬下，愈发显得毫无血色；加之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整个画面的诡谲氛围瞬间被渲染至极致，只需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没错，就是这样！这才是我想要的感觉。”
黎棠紧盯着拍摄完成的画面，脸上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而后心满意足地扭过头，看向身旁的黎瑾轲，语气轻快又带着几分期待：“三哥，我们就照这个思路往下拍吧。话说回来，今天谁陪我一起熬夜呀？”
她始终觉得自己目前在扮演杀人魔这个角色时，之所以找不到那种应有的状态，完全是因为当下的现实生活太过顺遂惬意。
但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毕竟如今的她衣食无忧，银行卡里的余额多得超乎想象，就算往后余生都肆意挥霍，也足够支撑她过上两辈子的奢侈生活。而且在她的影响下，盛淮翊也逐渐褪去了往日的冷硬与疏离，变得愈发正常，甚至有了人情味，两人的感情也愈发深厚。
而楚毅那家伙之前在她这儿吃了个大亏，被盛淮翊折断手臂后，短时间内肯定是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再轻易挑衅、轻举妄动。另外，楚玉沉的事情也得到了圆满解决，曾经困扰她许久的难题终于彻底消散……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令人开心的大喜事。
因此在这样一帆风顺的生活状态下，即便她演技精湛，可毕竟现实中经历的全是好事，要想演出那种颓废绝望、走投无路的模样，也实在是难如登天。
虽然强行去演也并非完全做不到，但黎棠对表演的追求远不止停留在表面的形似，她想要呈现的，应该是那种能够从灵魂深处自然散发出来的气质，让观众隔着屏幕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角色内心深处的痛苦、挣扎与近乎疯狂的情绪。
于是，最近盛淮翊每天晚上回到家，总会看到原本悠闲自在的黎棠，此刻却正沉浸在影音室里。
影音室里所有灯光都被开到最亮，刺目的光线充斥着整个空间。屏幕上播放着音效尖锐刺耳的鬼片，惊悚的画面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效，在房间里肆意回荡。
而黎棠正端坐在沙发正中间，双眼紧闭，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有在盛淮翊推开门的那一刻，她才会像是被触动开关的人偶般瞬间“复活”，开开心心地扑进盛淮翊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她熟练地将脸埋在盛淮翊的胸口，轻轻蹭上几下。但在短暂的依偎过后，又只能视死如归般决然地松开盛淮翊，回到沙发上继续坐着。
对于盛淮翊这个“肌肤饥渴症”晚期患者而言，以往肯定会对与黎棠如此短暂的肢体接触表示不满。可此刻他却满心都被黎棠这反常的行为所占据，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忧。
直到卓然向他报告，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棠棠是为了拍戏在熬通宵吗？
盛淮翊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担心这样连续熬夜会对黎棠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但回想起棠棠扑进自己怀里那依赖又亲昵的模样，又像在汲取能量般埋在胸口上努力蹭着吸他，最后再恋恋不舍、略显委屈地离开，他心里便忍不住莫名涌起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棠棠这是……将他当成了救赎吗，抱着自己就能充电？
盛淮翊忍不住轻声笑了下，狭长的眼尾泄露出偏执又贪婪的满足感。
就像那天在门外，他听到黎棠张牙舞爪却又无比坚定地向楚毅表达对自己的爱意。
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什么击中了，满是柔软的甜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看楚毅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天他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楚毅？
不过思虑再三，盛淮翊还是喊来了医生贾潇，郑重地嘱咐他仔细检查黎棠的身体状况。直到贾潇确定黎棠目前身体非常健康后，他才稍稍放下心，任由她继续折腾，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默默心疼。
黎棠向来是个起床气很大的人，不过这主要源于她那懒洋洋的性格。实际上她所需的睡眠时间并不多，每天睡六个小时就能保证一天精神饱满。但这次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憔悴，符合角色需求，她至少得熬个三天左右。
困倦堪称世界上最难抵挡的东西，但黎棠却凭借着一股狠劲真的做到了！
三天里她仅仅睡了两个小时，精神状态已然徘徊在发疯的边缘。整个人不仅水肿得厉害，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此刻变得黯淡无光。即便还没贴上假体，那模样看上去就仿佛真的随时都会失控杀人一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恰好有个不识趣的傻逼找了上来——也不干别的正经事，纯粹就是来找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