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鸢的声音平静无比,但还是让祈之浣心中咯噔一下,随后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深吸一口气。
终究躲不过吗?祈之浣缓缓走到南鸢不远处,故作不解的询问道:
“你怎么来这了,不是在探望南峤吗?”
南鸢并未做出回应,只是淡淡的盯着祈之浣,可南鸢越是如此,祈之浣越是不安。
“之浣,我都知道。”
那双赤红的瞳孔带着释然,他呼出一口气,道:
“之浣,我们一同看过几场雪景了?”
南鸢再一次抛出这个问题,祈之浣深吸一口气,“三场了。”
“三场啊……”南鸢低声反复呢喃,最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够了。”
祈之浣不明白他说什么够了,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感受到祈之浣的目光,南鸢补充道:
“三场雪,三年,如果加上在魔界的那一年,和如今的半年,快五年了吧,”南鸢说到这笑了起来。
南鸢笑的张扬肆意,他用一种极具轻松的语调继续道:
“五年,于我而言已经足矣。”
他收敛了笑意,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突然的转意是带有目的性的,”
“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我也不想去戳穿你,我实在是……”
南鸢说到这不再吐出下文,他将心里如洪的爱压下,才掀起眼皮继续道:
“之浣,不会有第四场雪了。”
祈之浣一惊,那夜自己说的那句话,在如此大的风雪下,南鸢居然听的一清二楚,正当祈之浣打算继续猜测南鸢的想法,只见南鸢道:
“你知道那夜,我为何不拆穿你吗?”
南鸢将手搭上胸口,目光虔诚又满是难以掩盖的情,“因为我想你陪我的时间能长一些。”
魔族一向是贪心的,南鸢实在太喜欢祈之浣了,以至于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利益才近身,他也心甘情愿的蒙蔽自己的双眼,只为能让祈之浣待在自己身边久一些。
祈之浣听到这个解释一时间僵硬在原地,他猜想过种种可能,但独独没有想到南鸢的想法如此单纯。
祈之浣欲言又止,他微微张口打算说些什么,对面的南鸢却出声打断,“如今,我终于知道自己对你有什么作用了。”
“我是你的命中劫。”
南鸢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
“独占五年,也该归还了,”
南鸢的手从空中一转,抽出了他的大刀,刀柄朝上,南鸢抬起举刀的手,与祈之浣对望。
“来吧之浣,渡你的命中劫,用这把刀,划破我的咽喉。”
南鸢说完这句话,就举着刀示意祈之浣走过去接过刀,祈之浣脚底如灌铅一般,挪动不了半步。
南鸢见他如此,仍旧耐心的举着刀,开口道:
“多年的忍耐,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不敢了?”
“之浣,两月的监禁以及天律司弟子的命,这些仇,你不打算报吗?”
南鸢这句话点醒了祈之浣,是啊,最开始他的目的,不就是接近南鸢然后报仇吗?可后面为什么就忘了?
祈之浣藏在白色袖袍下的手因恨而握紧,发出咯吱声,他沉下脸死死咬着牙,过去许久,他才抬脚朝南鸢走去。
祈之浣从南鸢手里接过刀,多年笼罩薄雾看不清情绪的眸子在此刻逐渐变得清晰,此刻南鸢终于看见祈之浣藏在眼睛深处的恨意。
祈之浣举起刀,直直朝南鸢的脖颈划去,在距离脆弱的颈还有一分距离时,南鸢开口道:
“等等。”
祈之浣刀快速停下,架在南鸢颈上,好奇他要说什么,抬眸看向南鸢,两人目光交汇。
“你……对我有过片刻心动吗?”
南鸢死死盯着祈之浣的眼睛,他不信那双常年朦胧看不清感情的双眼下对自己只有恨。
南鸢敏锐的看见祈之浣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和迷茫,随后是被强行压下的复杂情绪,他明显感觉颈边的刀在微微发抖。
见祈之浣如此,南鸢了然,他合上眸,他就像是一个从未得到过夸奖的小孩,只需要祈之浣施舍给他的一点爱就心满意足。
够了……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
南鸢如此想着,在感觉刀快要离开自己的颈子时,南鸢向前迈了一小步,让锋利的嵌进皮肤,划破脖颈。
祈之浣一愣,想要收刀已经来不及,只见一瞬间南鸢颈部的划痕涌出鲜血,顺着脖子流下,他极速向后倒去。
祈之浣快步去接住快要倒地的南鸢,一下子身子一软抱着南鸢跪倒在地,他伸出手一边给南鸢输送灵力,用袖子去止划痕涌出的血。
他不明白南鸢为什么要去撞刀,方才在南鸢问出那句话时,他的心猛的一颤,陷入了深深的情绪的深渊之中。
有被南鸢问到点上时的心虚和惊讶,有因那两月和天律司弟子而对南鸢产生的滔天恨意,还有……
南鸢寻求答案时,自己险些跳出胸腔的心伴随而来的莫名爱意。
复杂的情绪包裹着祈之浣,让他感到迷茫,他想要抽出刀好好细想自己对南鸢的感情,谁知道下一秒南鸢自刎了。
一下子祈之浣慌了神,想要保住南鸢的命,给他输送灵力,连魔族吸收不进灵力这么常识的一点都忘却。
输进去的灵力被南鸢排斥,四散在两人周围,刀被随意的丢在旁边,因弑主而发出阵阵悲鸣。
南鸢的刀是特殊的灵器,一旦杀到重要处便可一击毙命,整个灵魂都会被刀撕扯至消散,完全没有复活与转世的机会。
祈之浣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乱如毛线的脑袋逐渐清明,认识到南鸢真的死了,他整个身体的血液仿佛停滞,周身冰凉。
祈之浣颤抖着伸手去触碰南鸢的侧脸,南鸢脸上的余温传入祈之浣冷如冰窟的指尖。
祈之浣低垂着眸,眼神逐渐涣散与空洞,他感觉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传来的绞痛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
沉默许久,祈之浣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开始低笑起来,他一下子想通了,只觉得天庭是如此的荒谬。
自己连自己的爱恨都无法分平,又谈什么资格去衡量别人的情感,又怎么配担任平衡世界,裁决是非的神呢?
祈之浣软着腿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勾到地上悲鸣的刀,用尽自己的力气抬起刀,随后手起刀落。
血溅议辩台,刀悲二人命。
祈之浣重重的摔倒在地,只觉得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极速的抽离,撕扯,他靠强大的修为撑着意识去摸南鸢有些发凉的手。
祈之浣眼睫轻颤,彻底失去了意识,天上如旋涡的云层逐渐四散开来,纷纷扬扬的下起大雪。
他们相遇时,恰值冬日无雪,
他们永眠时,大雪浩大收场。
“师尊!!!”
远处赶来的盛锦鸣只见祈之浣自刎,走近后才发现两人倒地十指相扣,如同熟睡一般,可颈间的划痕清晰的告诉盛锦鸣并非如此。
他不明白祈之浣为什么自刎,但肯定和南鸢有关,后来发现神牌的赐福失效,盛锦鸣就知道师尊不会转世渡劫了,祈之浣真的死了。
盛锦鸣给叶憬说到这匆匆挂了传音,去处理事务了,没过几天公正之神陨落的消息传遍了三界。
祈之浣下凡担任大司寇期间,没有出过一桩冤案,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负责的司寇,也是绝对公平的神。
对于他的陨落,大家不明所以,但都感到悲伤,因为没人能确认后面上任的公正之神是否能同祈之浣一样。
这场七天七夜的大雪,是天庭对祈之浣的哀悼。
深秋时节,一神陨落,世间同哭。
盛锦鸣将两人合葬,只觉得悲伤和头痛,没了公正之神的赐福,三界只会更加混乱。
而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订正律法,普及三界,让法律深入人心,减少出现混乱事件的概率。
叶憬叹了口气,对于祈之浣和南鸢的遗憾收场有些惋惜,虽然两人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误,可……
按盛锦鸣的说法,祈之浣在议辩台渡劫,南鸢却先死,那祈之浣殉情很可能就是因为南鸢了。
凭借两人的修为,不可能被别人杀死,那就很可能是殉情,至于是因为什么,南鸢为什么自刎,就不得而知了。
古往今来,能为爱殉情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还是祈之浣和南鸢这种有仇缠身的,能在一起算奇迹了,居然还殉情。
叶憬如此想,大家都如此想,于是有人开始歌颂两人的爱情,后面渐渐传出一个美谈,那就是:
司寇殉情。
但叶憬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美谈,他只觉得悲哀,不过他也懒得去猜测那些人的脑回路,他眼下只需要等师尊回来。
这件事过后,三界彻底沉寂下来,仿佛一切都按了加速键,每一年都是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事,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
蚩炎搬到青丘生活,叶憬只能日复一日的去授课,教新入宗不知小他多少的师弟妹们知识和技能,有空打扫打扫正殿外的院子,喂喂鱼,就这样过去百年。
新入宗的弟子总会叫他叶丘主或者叶长老,可他总会笑着摆手,否认他们的叫法,耐心的纠正他们,让他们叫自己叶师兄。
起先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面打听下来才知道,叶憬是在等润雅丘真正的丘主,也就是他的师尊。
期间也有许多弟子对于谦逊好相处的叶憬有好感,想暗恋他,但在看见叶憬腰间的双鱼玉佩后放弃。
后来大家都知道叶憬是名花有主的人了,但大家嬉笑着跟叶憬开玩笑询问师嫂是谁,叶憬只是笑笑不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对这位从未露面的师嫂好奇不已,又有人突发奇想,猜测这人其实就是叶憬一直在等的师尊。
可每当这个时候,叶憬总是会笑骂着将他们赶走,给他们分配修炼的课程,见他这个反应,大家就心照不宣的将莫清幽认成师嫂了。
其他部有了新的人继承,叶憬授课也不会那么累了,有时候会拽着孤独的夏清研和盛锦鸣一同去酒楼小聚一下,日子不算太无聊。
他常常来古流苏树旁,翻身坐在树上低头看着来系木牌的小情侣和弟子,听着他们低声的祈愿,轻风拂动着他群青的衣摆,枝桠之间木牌相互碰撞。
只有在这种时候叶憬才觉得自己一天的疲惫与孤独得到缓解,他时常靠着树睡过去。
如此又过去一百年,叶憬发现古树的花开的不似从前般繁茂,仔细调查才发现,是因为莫清幽死去多年,古树中莫清幽流淌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
他想要尝试挽救,却发现无济于事,看着逐渐枯萎的流苏,叶憬往古树中注入了自己的灵力,让他没想到是古树重新焕发新生,但不再是流苏。
应该是收到叶憬的灵力影响,枯萎的古树长出的新芽不再是流苏,而是合欢花,对于这种情况,叶憬无法。
时间一长,古树枯萎的地方已经被新生出的合欢花代替,后来整个润雅丘长满了合欢花。
润雅丘完全变了样,都不能说物是人非,好在正殿和小溪之类的建筑一如当年,未曾变过。
叶憬得空时会下山帮忙,在村庄之间游走,加上叶憬本就声名远扬,久而久之百姓都亲切的称他叶仙长。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三百年,在其他世界旅行的木清池和林清竹回来探望了一次,带来了许多新奇的玩意。
夏清研逮住林清竹询问鹤云归的消息,可林清竹只是与木清池对视一眼,神秘的挑了挑眉,说了一句话:
“有缘人终会相见。”
林清竹这一句话,让叶憬感到意外,林清竹的性格似乎改变了一些,毕竟以前的林清竹可不会对事物保留神秘感。
这一句话让夏清研云里雾里,但主要意思他算是听懂了,就是说他与鹤云归一定会再见的。
探望完后两人又去了其他世界开启了下一次旅行,日子又回归了从前,只是盼故人归的人又多了一人。
一个等鹤云归,一个等莫清幽,一下子两人都有了盼头,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