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秋忙了一日,回到县衙。
杨谆与杨雄伯侄早已在县衙等候多时,由张州珉殷勤招待着。
杜言秋直接来到二堂。
“大人,他们二位是为金库之事而来。”张州珉主动替二人开口。
“那杨员外就先说说为何冒领金库吧。”杜言秋走到堂中坐下。
杨谆看了眼张州珉。
张州珉会意,向杜言秋拱了拱手,“下官还有事忙,暂且告退。”
“嗯。”
杜言秋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待张州珉退下,这堂中便只剩下连阿赫在内的四个人。
不需杜言秋示意,阿赫便去了堂外守着。
“金库是沈崇安与赌坊掌柜万奇出面冒领,杜大人没有问他们?”杨谆反问。
这虽是他与杜言秋第一次见面,但这说话的口气可不大好。
杜言秋也不在意,淡然回道,“他二人都说是得到你的吩咐,至于你杨员外是何意,他们做底下人的并不知情。”
“哦,他们不知道,杜大人也当真不知?”
“本官如何知晓?”
“杜大人不仅询问我二弟的去向,也让张主簿找我打听邱大山的儿子。”
“那又如何?”
见杜大人说话如此不咸不淡,杨谆怒了,“杜大人,你我虽之前从未见面,但是各自心知肚明!说是为金库一事,不过是我来见你的一个幌子。暗地里你让你的人与我联系,我也给予配合。我以为,我们尽可坦诚商谈,没必要再故弄玄虚装作糊涂!”
“坦诚商谈?杨员外坦诚了么?”杜言秋冷淡的目光瞟向这个精瘦的老头儿,“本官让你说说金库冒领一事,你却反问本官。本官自然知晓你是迫不得已,但内情究竟如何,本官又岂能知晓?本官等着听你说明,你却先怒了,反倒责怪本官装糊涂?”
“杜大人。”手握折扇的杨雄开了口,“也别怪大伯父动怒。杜大人向大伯父借人,只说抓几个镖师,可没说要下那么大的手笔!”
昨日,杜言秋偷偷找他用人,说是怕对方因之前对付贺永的事有所防备,又向他大伯父那边借了一批人。
当时他也并不意外。大伯父已给他传信,决定与杜言秋合作。
之前他与杜言秋接触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探路,有了大伯父的话,才是整个杨家决定配合杜言秋这个“杨”姓本家人。
只是没想到,被杜言秋摆了一道!
杨雄的脸上虽未挂着怒意,但言语间也是生气的。
杜言秋自然知道这伯侄二人为何动怒。
他与杨雄说的话不假。
他想邱大山已经知道他手中有批人可用,肯定会增派人手,那么他除了找杨雄帮忙,就是再让阿赫去趟长汀找杨谆要人。
之前闫虎与罗星河在杨谆家探听,说他家几乎没什么防卫。杜言秋可不信。
杨雄都能养一批人保护自己,一直心存抗争之意的杨谆岂能一无所有?否则他哪来儿的口气说“得失终随本家人”?
他杜言秋不缺脑子,不需金银,少的就是人。
若无人可用,即便杨谆投向他也是白搭。
所以,杨谆表示心意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自己暗藏的人力交给他。
但是,杨谆若知道有人对杜言秋下了死手,想利用邱大山与杜言秋的命算计更多,他肯定不愿趟这个浑水。
因为他知道,若让人得知是他帮杜言秋逃过这么重的一劫,坏了他们的大事,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杜言秋知道这伯侄二人的怒意之下是惧怕。
“本官是为对付镖师,此话与你们无任何隐瞒。至于手笔多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若二位觉得本官下手重,令你们无力承担,那日后我们仍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自求多福吧。”
事情做完,再分道扬镳?
哪有那么轻巧?说难听点就是卸磨杀驴!
杨谆肯定,只要他与杜言秋散伙,转头杜言秋就会把他出人出力的事泄露出去。
而他又偏偏不能杀人灭口。否则刚用邱大山压下去的事又被他挑起来,不等他给邱大山陪葬还等什么?
不论怎样,他好不容易秘密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暴露不说,他杨家也会遭灭顶之灾!
他死不要紧,他不愿他的妻女,还有三弟一家也都惨遭连累。
“杨员外是后悔了吧?”杜言秋明知故问。
杨谆当然是后悔了。
若他知道“抓几个镖师”的背后藏着那么大的一个局,他定然不敢与杜言秋合作,还是继续选择隐忍的好!
隐忍着,不犯错,哪怕头顶上悬着一把刀,那把刀也不会落下,他杨家的人都还能好好活着。
是他放不下二弟一家……与狼谋皮!
谁知杜言秋这头狼崽子,一出手就把他拖进那么大的麻烦,根本就没给他徐徐图之的余地。
对这狼崽子来说,他的示好可真是太及时了!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能承认。
杨谆苦笑,“杜大人做事前应当与我说明,也好让我心中有个准备。不至于觉得太突然。”
“突然吗?本官以为你对万奇那边的动静了如指掌。”
“我并不知情。”
“是么?”
杜言秋似乎有些意外,“看来本官是高估了杨员外的处境。”
杨谆叹了口气,“杜大人笑话我徒有虚名也好,说我不过一个傀儡也罢,自从将赌坊交出去,我确实不曾再有任何真正的插手。”
“不是你不肯把赌坊交给二公子,是你根本就无法交给他。一同在上杭打天下,杨员外怎就混个如此境地?”
杨雄听出杜言秋口吻中的嘲讽,折扇重重打在掌心,“还不是因为那个潘弃!”
官场上有人争权夺权,起起伏伏,杜言秋本以为杨谆也不过是在他们那伙人的内讧中败下阵来,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潘弃而受了罚?
“都说杨员外重情,当年对重病的糟糠妻不离不弃,对自家兄弟也是以长兄为父之态善待,若非如此,本官也不会想到杨员外重义子而弃亲侄儿一说有疑。即便收留潘弃有过,那也是无意之举,当年怎就没有设法将你二弟一家保下来?交出赌坊不够,就再多交出东西去换,想来杨员外也不会吝啬钱财。”
杨谆闭了闭眼,“当年是小女苕儿将潘弃带到她二叔家。”
“你是为保杨苕而放弃了二弟一家?”
杜言秋这才明白。
任何金银都比不过杨苕一条命,若想换命,只能拿其他人命来抵。
在亲生女儿与弟弟之间,杨谆选择了女儿。
所以,杨谆是故意与嫁给冯青尧的杨苕断绝父女之情,实则是想让杨苕脱离杨家,免受杨家连累。
杨苕的这条命是她二叔一家几口性命换来的!
果真是重情的杨员外……
这也就理解为何冯青尧会在一鸣山庄做了替死鬼。并非是他暴露了什么,而是他身为杨谆女婿的身份。当他故意讨好楚璟的时候,有人会当他是代杨谆出面,杀他也是杀杨谆的脸。
“我没有办法。”杨谆一脸痛苦,“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他这一生只娶了一名女子,也是在他最苦的时候嫁给他的女子,为了守住这份情感,为了妻子不被病魔夺去性命,他不惜堕入黑暗,把自己变成恶人。
他也从未嫌弃自己只有两个女儿,从无纳妾之心。正因此,他的两个女儿才格外珍贵。
可是,他的长女已经被人带走,做了他杨家的人质,怎舍得再失去小女儿?
“冯夫人知道你的心思么?”
杜言秋猜测,杨苕大概是不知情的。
杨谆摇摇头,“苕儿不知。也请杜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让苕儿知晓。苕儿生性纯良,就让她保持这份纯真善良吧。”
“本官不会放过你做的那些勾当。在对众审判的那一天,你的女儿必然知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杜言秋直言。
杨谆拱手,“只要杜大人能保下我的家人,任凭处置。”
眼下,恼归恼,可再责怪杜言秋算计也无济于事。即便后悔也没了后悔的余地,只能跟着此人一条路走到头。
“只请杜大人不要让小女知晓她的命是其叔父一家换回的,罪民感激不尽。”
杨谆当堂跪下叩首。
这又是被杜言秋拿捏住的一件事。别说等审判,他也真怕此事提前泄露给杨苕。
苕儿那般善良,得知真相后肯定会受不了。
“本官知道了。”
杜言秋也不想随意做恶人,“只要你们是真心借助本官,本官自会秉公处理,若从他处传出这些风声,本官也会帮着抚平。起来吧。”
“谢大人!”杨谆起身。
“邱大山的儿子在外习武,与你的长女嫁往临安都是一个受制于人的路数。你可知他们到底在哪儿?”杜言秋问。
“我的女儿确实在临安,只是过得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风光。毕竟我那‘贤婿’从未将我这个岳丈放在眼里。”杨谆自嘲摇头,“至于邱家二子人在何处,我并不知情。但能肯定,他们必然是做了人质,否则这些年邱大山不会老实听命于人。”
最后还是被人坑了。
想想杨家也在设计邱大山的事上出了把力,杨谆的心情舒坦了一些。
当年出面逼迫他,带走他二弟一家的就是邱大山的人!
“本官真是好奇。”杜言秋问,“你们究竟是如何被胁迫,不得不把各自的儿女送出做人质?当年做那些勾当的你们是如何分了高低?以至于让你如此‘忍辱负重’地挨过这么多年,即便想试着投靠本官,也是畏手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