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大夏,上京城,妙法寺。
平平无奇的厢房之内,宣出平静的一声佛号,声音之中,宛若凝实的阻拦之意,让急着想要进房查探,妙法寺负责在厢房前护法的几名僧人在佛音下不由自主止步,面面相觑。
厢房之内,焜炎收起妖身,看着胸前衣襟血染,眼神阴翳。
老和尚着实够狠,濒临绝境的反扑,让他瞬间重创。
略带疑惑的眼神侧目,看向厢房之内,如他一般,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清俊男子身形高挑挺拔,漆黑的眼眸深邃而明亮,锦衣在身,说不出的矜贵,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更添几分洒脱不羁,衣袂飘飘间,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焜炎忍不住想起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这人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背后出手的阴险之辈。
然而这个人,偏就是这么做了!
但就算如此,为何这人偷袭的,会是苦海和尚,而不是他?
毕竟,人妖对立,人族天启境出手,相助的竟然是他这个妖族?
而且,神州人间,何时又多出了一个天启境?
焜炎情不自禁目露疑惑,声音微凝:“阁下为何帮我?”
那人笑而不语,淡淡说道:“焜皇还是早点回去养伤吧。”
眼见来人没有解惑之意,焜炎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太过纠结,无论如何,也算柳暗花明,上京一行,到这不算亏。
冷哼一声,焜炎瞬息消失于禅房之内。
苦海大师神色萧索,看着房中之人,平淡问道:“玉岭施主,为何要如此?”
钟玉岭不禁赞叹:“不愧是得道高僧,换做别人,这会怕早已忍不住目光怨毒,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大师竟然能够如此从容淡定,晚辈着实佩服!”
“有一个小朋友于我说过个词,叫活久见!今日,当真是活久了,什么古怪的事都见得到。”苦海大师摇头叹息:“但老衲着实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都说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你这般行事,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要说好处,其实我也不知道……”
钟玉岭望着窗外阳光正好,声音悠悠:“我出身贫寒,母亲生我时难产,血崩而亡,因此自小不受父亲喜欢。好在兄长宽仁,待我不错。然而,父亲死于徭役,兄长年纪轻轻,感染恶疾,死时家中连块草席都买不起。我不得不卖了自己,为兄长下葬。”
“也算苦尽甘来吧,买我之人,竟然是昊天观的一位长老,曾经的大宋第一宗派,我一个乡野小子,能够拜入修行大宗,已是莫大福气。原想着,好好修行,带着连同兄长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说实话,那一段时日,着实很美好。我天资卓越,后来者居上,很快从一众师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昊天观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玉岭先生的名号,在江湖也算颇有名气。一代剑神风满楼,都是同我饮酒赏花的朋友,纵横潇洒,着实快哉。”
“可惜,我心中知道,这个世界其实黑暗。大宋朝廷腐败至极,昊天道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官府搜刮民脂民膏,昊天道借神明之名,同样大肆敛财!老百姓于他们来说,就是需要用时的猪牛羊,压榨的时候,还得感恩贵人看得起,简直荒谬。”
“当无辜稚子,成为荒诞祭祀的祭品,事实不过是师兄想要挖心取血,借童元之力修行时,我彻底忍不住了!再那样下去,我会疯的!”
“大宋皇室同样忌惮昊天道愈发势大,隐有神权压过皇权之象,所以我与皇族联手,里应外合,让昊天道,从世间除名,而我自己,成为了大宋国师。”
苦海大师静静听到这里,忍不住眼神微凛:“当年的大宋第一宗门莫名其妙一夕覆灭,真相无人知晓,但很多人觉得,和突然成为大宋国师的你脱不了干系,想不到果真如此。”
“这不难猜,只不过没人有证据。更何况,与我联手的,是朝廷官家。”
钟玉岭淡笑两声,随口继续说道:“风满楼曾说,本座身为国师,不曾劝诫国君;不曾为受到压迫的百姓与将士伸张正义;不曾辅佐贤王,改革吏治……呵呵,他错了!”
他声音忽然一沉,稍有凝肃:“我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了多少谏言文书?我亲自走访乡野,不知道为多少百姓伸张过正义?本座甚至亲自提着剑,杀过不少贪官污吏!”
“所以他们敬我!怕我!畏惧我!”
“但是利欲熏心,他们依旧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国库空虚,就变着法子压榨百姓,我为大宋子民奔走,看到的是百姓食不果腹,冬无炭火,良民被逼落草!而贵族,还在穷奢极侈!”
钟玉岭笑得讽刺:“即便如此,我还是在努力着想救一救大宋,结果我得到了什么呢?我得到了心爱之人的死讯!那是图文阁大学士家的姑娘,她不懂修行,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那姑娘素有美名,偏我不在都城时,被太子看中,抢入东宫,为保清誉,自裁于皇宫之内,被定性为,意外身亡!”
苦海大师闻言感慨,合十叹息:“阿弥陀佛。”
“那是我此生最后悔的时刻啊,苦海大师。”
钟玉岭痴痴笑了几声:“为什么要故作神秘?我瞒着她自己是谁干什么?有我的名号护着,整个大宋谁敢动她?偏偏,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到,寻常小事,会酿成千古大恨!她的死,压死了我对大宋,所有的怜悯!”
“杀太子轻而易举,但那远远不够!本座,要让大宋国号,和昊天道一样,从世间除名!”
苦海大师目露恍然:“怪不得,你宁愿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也要率领三十万宋军倒戈相向。”
“既然是杀死仇人,自然要让仇人知道,是我动的手。”
钟玉岭淡淡说道:“如若不然,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苦海大师沉默片刻,也用淡然的语气问道:“那玉岭先生,与老衲,或与大夏,也有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