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面对“梧桐大胜”,马崇义在喜悦之余,忍不住骂道:“马澜,你个败家玩意儿,震天雷都让你小子扔完了!”
天雄军昭武校尉马澜一脸委屈:“二叔……马将军,不是你让扔的吗?你自己扔的也挺起劲啊!咋就翻脸不惹人?”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还敢顶嘴?”
“就是啊,刚才就你喊得最起劲——给老子扔,炸死这群吴越鼠辈!”
“我说了吗?”
马崇义语调矮了半截,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就不会拦着点?娘的,一仗下去,这点好东西全用光了。”
马澜凑过来,嘿嘿一笑:“马将军,咱不是还有吗?谢指挥(谢彦)那儿,还有十几箱。”
“少废话!我能不知道?赶紧派人去梧桐山,别让那群小子,把神火箭筒也玩完了!”
这个,马崇义担心多余了,神火箭筒的发射速度虽然快,但消耗的并不快,半个小时的战斗,也就消耗了五百多个,还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也意味着一万到一万五千支箭发射出去了,假设对面三千人全部死于箭下,平均每个人,也能分到五支箭。
军用物资外包,任重而道远啊!
至于原因,比较离谱,竟然是因为视觉效果——
震天雷的杀伤原理,说白了就是“破片手雷”,生铁铸造的外壳,本来就又硬又脆,加上铸造的时候预留的“沟槽”,确保火药爆炸之后,能够形成飞向四面八方的铁片。
但是,在黑夜当中,视觉效果没那么明显,再说了,唐军也不敢看。
个个隐身在掩体之后,点燃了,赶紧扔出去,头都不敢露。即便如此,也有几个倒霉蛋儿,被震天雷的碎片擦伤、毁容、崩瞎眼了。
所以,震天雷声音虽然很大,但给人的“整体视觉传达效果”很不明显,马崇义担心杀伤力不够,一个劲地扔!
反倒是“神火箭筒”,这玩意儿扛在肩膀上,就跟RpG火箭筒一样,点燃引线之后,箭矢“嗖嗖嗖”地往前飞,在黑夜中如同流星(参考烟花),煞是夺目!
整体上,就给人一种杀伤力很大的感觉,关键是,它能够给吴越军队强烈的心理震慑,内心产生了“唐军有鬼兵器”的想法。
总之,吴越三千精英团练,两千骁勇府兵,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中,几乎伤亡殆尽。
侥幸逃跑的人,见到了钱文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浑身哆嗦、语无伦次。
这不能怪他们,自始至终,吴越士兵就连唐军的面,都没见到。
科学技术是“第一战斗力”,诚不欺人!
马家叔侄还在打谢彦手中“震天雷”主意的时候,殊不知,寒山寺据点,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
……
马、谢两人分别作为“先遣队”的指挥官,对比来说,谢彦是比较吃亏的,因为马崇义率领的抚州军,算是自己的“本部”,由于远道而来,主要负责的就是进攻、协防任务。
谢彦负责的就多了,手下的梁溪军(一千)与天雄军(两千)不仅要负责攻击、协防,还要负责搭建浮桥、修建防御,最重要的是,保护十几艘商船上的武器、物资。
寒山寺被一把火点燃,谢彦又化身为“消防队长”,指挥手下人灭火。
一来二去,直到深夜,几近亥时,寒山寺据点才逐渐消停。
谢彦一边命人铲走木炭、熄灭明火,一边抓紧调遣兵卒,四下布防,整个漫长的过程中,水米没打牙,体力也将近透支。
忙到半夜,局面逐渐稳定之后,谢彦才松了一口气,用沾满黑炭粉的手,从怀中掏出“单兵干粮”,咬上一口。
嚯,差点没噎死!
口腔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嗓子眼直冒烟。
步军副尉边育贤递过葫芦:“谢将军,喝一口!”
谢彦抓过来,猛灌了两口,总算冲了下去,又用老婆饼卷起肉干、咸菜,咬了一大口。
“边副尉,附近警戒安排好了吗?”
“已经吩咐下去了。”
“都是天雄军?”
“是,梁溪那群人,干体力活还行,宰人的勾当,他们玩不动。”
谢彦咽下去一口,叮嘱道:“梁溪军也要提高警惕,配好武器,他们就算不能打仗,也要保护好辎重与工匠。”
边育贤答道:“运载辎重的船只,大多都停在运河上游,只有两艘在寒山码头。”
“抓紧吃,今夜,吴越鼠辈肯定会偷袭。”
边育贤口头称是,心中不以为意,毕竟,寒山寺所在的广津河,已经设置了层层阻碍,周边的战略要点,也都埋伏下了人手。
“谢将军,你好生休息,天亮之前,咱们的援兵就能赶到。”
谢彦无奈一笑,休息?接下来,哪儿还有休息的功夫?
转眼间,天到子时。
在神经高度紧绷之后,人的意志力就会进入一段衰弱期,这是人的生理机制所决定的,就跟“吃饱犯困”一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谢彦亲自巡逻一遍之后,回到临时营帐,疲惫地靠在残破的椅子上,大脑里面,开始复盘,究竟那个地方还存在防御漏洞。
广津河道、江南运河、阡陌小路、野塘码头,能安排的,全都安排上了,就连正对着的阊门码头,也派人前去打探了,苏州守军没有任何出动迹象……应该没有了,没有了……
不知不觉,谢彦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他告诫自己:别睡,别睡啊!
上下眼皮,已经不自觉地贴合在一起了。
……
谢彦睡着了。
他犯下的两个致命错误,也开始发酵——
一是,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没有做好统筹安排,疲惫的不止他一个人,全军上下都是如此!或者,他让体力消耗较少的梁溪军负责夜间警戒,安全系数会更高一些。
二是,太过于自信了,切记、切记,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远道而来,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摸清周围情况,怎么能肯定,本地人找不到你的漏洞?在这一点上,马崇义就做的很好,他提前探明了梧桐山这个伏击点!
猛然间,沉睡中的谢彦睁开了眼睛,武将的血脉与直觉,驱动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外跑去,刚到营帐之外,就看到了士兵东倒西歪、怀里抱着长枪睡着了。
一脚踹翻,怒吼道:“起来,都起来!”
南唐士兵睡眼惺忪,火把之下,见到主帅怒发冲冠的样子,立即吓醒了。
“边副尉呢?”
“在……在他自己营帐,睡觉。”
“把他叫醒!”
谢彦疯了一样往外冲去,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战场上直觉,往往是很准的,谢彦猜想的不错,吴越军队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地潜入过来。
领军之人,正是行军司马李沆,他出发的时间,比钱文奉还早,从北侧齐门出来之后,小心翼翼地迂回,整整多绕了十里路!
正如李沆所说,他曾经在野芳滨监督河道治理、清淤工程,而“野芳滨”,就是寒山寺东北的大片密林与沼泽。
在寒冷的冬季,李沆及手下一千人,全都穿着单薄的黑衣,头戴黑色的斗笠,一路行军,能够清晰地听到身边人牙齿打颤的声响。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如同鬼魅一样,潜入到唐军的防线之内。
谢彦,不要小看我啊,混蛋!!
你以为铜墙铁壁的防御、密不透风的警戒,在我李沆的眼中,就跟筛子差不多!
……
夜色正浓,三名在河边警戒的唐军,迷迷糊糊地靠在一起,全然不知,各自的脖子上,伸过来一把锋利的钢刀。
“噗——呲!”
三人几乎同时,脖子就被割断,连一点惨叫都没发出来!
临死之前,他们看到的是一群狼狈不堪、凶狠无比的人,仿佛刚从地狱的泥沼中,爬出来的恶鬼。
同样的情景,在整条“环寒山寺据点”外上演着。
身先士卒的李沆,也如同一只青蛙一样,趴在暗处的草丛中,一队唐军无精打采地走过之后,愤然起身、手起刀落。
快、准、狠!
唐军脑袋掉了,还没来得及做出惊讶的表情,同行之人察觉不对,一回头,李沆的刀扎入了他的胸膛!
余者,眼神中刚浮现出惊恐,也尸首分离。
李沆擦掉刀上血迹,冷冷地吩咐:“逐一暗杀,解决掉外围唐军,换上他们的衣服、帽子!”
一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烧成瓦砾寒山寺,以及停泊在河道上的船只。
“伪装潜入,再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