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山崩地裂,天塌地陷,他只一往直前,永不回头!
越跑越快,拿出拼命的力气,朝着出口狂奔而去。
然而,身后是崩塌的仙境,一步迈出,身前却是崩塌的山洞!
前有狼,后有虎,这地方已然没有一处安生!
怎么办?
九天长河落月,此刻都化为银浆,自天上掉落!银浆落地,化成滚滚银珠,四处流淌,漫得到处都是。
眼看,就要没了落脚之处!
怎么办?
他终于回头,可回头以无路可退。
仙境崩塌了,异世归于异界,彻底斩断了联系。只留下一个残影,也是一晃便消失。
曾经笼罩密布的雾气此刻散的一干二净,暴露出空荡荡的山洞,和满壁被水银腐蚀成一道道,一块块的残缺壁画。
被腐蚀的地方,呲呲的冒烟,一股刺鼻的气味!
糟糕!水银是有毒的!他连忙用手捂住手臂,但已经吸了几口带毒的烟气,顿时觉得喉咙发干,眼睛发涩。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怎么办?现在这两千米地下的山洞里,他真是上天无路,落地无门!
没死在仙境,难道要死在地底?这可就太讽刺了!
“地宫……”怀里的许尽欢突然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欢欢!”她醒了!他浑身一震,兴奋的立刻扒开包着她头脸的衣服,想要好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然而许尽欢把脸埋在密密麻麻的黑发间,以袖掩面。
“别动!光……好刺眼!”她声音干涩的如同用刀片挂粗瓷。
“好好!”他连忙又把衣服盖上。
“去地宫!”她又吐出一句。
“地宫?你是让我去地宫,那儿有活路?”他这才醒悟过来。二话不说,立刻狂奔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避开不断流淌的水银,纵身跳入。
一落地,就咔擦踩碎了一具玉化尸。
地宫里到处都是一团团,一块块的干尸,焦黑如墨,腐朽如泥,再无半点玉雕的风采。
历代公主的玉化尸,耗尽了憋在腔子里的那口千年尸气,终于成功再造了一次仙境。这些死尸心事已了,此刻统统心甘情愿的化成一截截枯木烂草,摧枯拉朽,崩塌分离。
可这儿四面都是实心,哪里有出路?
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恨不得亲手刨一条地道,钻出去。
可这山洞,全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只怕是十根手指头都刨烂了,两只手都挖秃了,也刨不出半米的洞!
怎么办?
“玉棺!”她急促的喊了一声。
玉棺?裴思建福至心灵!对了!还有那个玉棺!虽然不知道玉棺能怎么救他,但她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手脚并用,整个爬进去,他躺下!想了想,又侧身,给许尽欢留一半地方,两人并排面对面躺着。
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躺着吗?她还有没有其他的提示?
“许……欢欢?”他在玉棺里轻声唤她。
棺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是银珠水泄,砸落在地宫的金砖上。水银开始灌入地宫了!
整个山洞顶上也不知压着多少水银,整整一千三百年的沉淀,今时今日不一次泄完,肯定是不会罢休。
这么多水银泄下来,能不能把山洞灌满,不好说。但把这个地宫灌满,绰绰有余!
不行,他不能干躺着,得看看情形,做些打算!
如此一想,便把绑着的衣服解开,把她放在棺底,然后自己坐起身。
一起身,就看到银浆水泄,如同瀑布一般,从黑漆漆的口子灌入,倘若水势再大点就要灌进玉棺里来。
这要是灌进来,不出一刻钟他和许尽欢就要玩完!
“艹!”他咒骂一句,连忙翻身而出,用力推玉棺。
六吨重的东西,哪里推得动!
对了!棺盖!推不动玉棺,但他至少能推动棺盖。
可棺盖斜插在地上,那一片已经布满水银,逐步扩大。
低头看了看脚上靴子,他狠狠一咬牙,快步冲了过去。
踩着满地乱淌的银浆,用肩膀抗,用双手推,把棺盖移过去。
牛皮靴子,橡胶厚底,在水银里滋滋作响,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危险步步靠近。
可他无暇顾及,只能拼尽全力去推。
一点,再一点!
吱嘎,吱嘎!玉石摩擦的声音,一点也不好听!
哗啦一声,水势扩大,银浆倾泻而下。
他连忙躲开,看着如注的水银从上面落下,统统浇在玉棺盖上。棺盖立刻被侵蚀出一片黑色的痕迹!
这些水银里还有其他东西!真可怕!
他连连后退,跌跌撞撞的绕到另一边,一头扎进玉棺里。上半身扎进去,两条腿却高高翘起,双手飞快的解开鞋带,用力一蹬,把腐朽溃烂的靴子蹬掉。
靴子啪啪落地,在银浆里化成一滩烂泥。
他整个人缩进玉棺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许尽欢,把脸埋进她的帽兜里,小口的,艰难的呼吸着。
银浆汩汩的流入,辉映交错的月光在地宫里到处闪动,好似一面被敲碎了的镜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玉棺突然晃动一下,浮起来了。
*
玉棺是竖直着戳进地宫,又因为震动才倒地。
地宫的入口被砸开,但两块盖板却还残留着,大小不足以让玉棺顺利浮出。
他连忙跳起,双手撑着顶,划船似得挪过去,用力推开盖板。
然而这一推,却压得玉棺往下一沉,左右一晃,差点灭顶。
怎么办?
对了!利用浮力!
他连忙伸手固定住未知,不再用力去推,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水银越灌越多,托着玉棺往上浮,却被两块残破的盖板压住。这股力量聚集着,到达一定程度,就把盖板慢慢顶起,拱开!
这有赖于玉棺的坚实,撑得住上压下顶,两头夹攻。
毕竟是一整块昆仑玉雕琢而成,浑然一体,无懈可击。
拱开了盖板,玉棺便整个往上一浮,升到了山洞里。
山洞里已经面目全非,石壁上的壁画已经全部被侵蚀,到处都是锈迹斑斑,再也找不到半点千年以前的痕迹。
顶上那个巨大的月亮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弯残月,喷薄如注的银浆还是滚滚的落下,仿佛无穷无尽。
一片地狱之相!不是道家的五重狱,也不是释家的十八层地狱,而是一重人间地狱。
他躺在玉棺里,听着外面银浆崩裂咆哮的声音,把许尽欢搂进怀中。
仙境他也去过了,地狱又何足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儿他都不怕!
能不能得救?看天意吧!
天意安排至此,他相信肯定还有出路。
若是没有,那就在地下两千米和她一起,也行!
将来变成化石被挖出,肯定能落一下“同命鸳鸯”的美称。
闭上眼,长长叹,不管了!
这一闭眼,他竟然真的昏睡过去!累到不行!
再醒来,是被刺耳的摩擦声惊醒。
浑身一震,停顿了两秒钟才猛然想起自己还身临死境。
怎么回事?
天地怎么一片漆黑?山洞呢?残月呢?水银呢?玉棺……伸手一摸,他还在玉棺里!再一模,许尽欢也在。
伸手向上一摸,怎么有个盖了?
这盖粗糙的很,好像是石头!
石头?!等一下!已经浮到洞顶了吗?那外面此刻岂不是全是水银?
出口在哪里?怎么没有出口?
这不是死定了?被活埋!
正心慌意乱,突然玉棺晃动一下,又和洞顶摩擦。
这一晃把他理智晃回来!
水银应该还没灌满,但玉棺有浮力,所以先一步顶到了洞顶。
他还有机会找寻出口!
可是出口?出口到底在哪儿?
对了!出口!有出口!玉棺就是从洞顶落下的,那不就是一条出口!
在哪儿来着?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对了!那边!在那边!得挪过去!
他伸手用力推,玉棺摇晃着,摩擦着,吱嘎吱嘎的一点一点挪过去。
快啊!快啊!看到了!有一点光,透进来了!
就是出口!稳住!就停在这儿!
他站起身,探进洞口里,用力吸了一口气。
有空气,那就好!
低头,把许尽欢抱起,再一次绑在身上,然后双臂一撑,一点一点钻了出去。
*
有玉棺顶着,他也不愁水银会漫上来。
一点一点的爬着,幸而学过一点攀岩的技术,总算不至于无法逃生。
怀里的许尽欢很安稳,一点也没给他增加负担。他想她一定是累了,离魂,死而复生,她也不容易。
好容易攀到了一处岔口,裴思建却整个傻了眼!
妈妈呀!这地方简直就是个盘丝蜘蛛洞!一个岔道,七八个洞口,他选哪一个?
找了个凸起的地方他颓然坐倒,一脸茫然。
“喂!许尽欢?”低头唤她。
一开口,声音嘶哑,喉咙里跟刀刮似得。
她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他张开手,扣了扣掌心。嘶的叫了一声!
“艹!什么东西?”从肉里抠出一颗小小的耳钉,赫然就是亓源安身的那一个。
得!阴魂不散!留个念想吧!不枉那死鬼逞了一回英豪!
扒开她的帽兜,撩开她的长发,就着洞里一点微光,他摸摸索索的给她戴上耳钉。
黑漆漆的,哪里摸得到那个耳洞。心急手乱,一不小心就扎进她肉里。
暗道一声糟糕,他连忙道歉。
“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却察觉到手指的触觉不对劲。
“许尽欢!”一把狠狠揭开衣服,把她整个刨出来。
没想到手势一重,就听见咔擦一声,她的脖子断了!轻飘飘一个头颅挂在他的腕子里,脖颈扭曲九十度。
吓得他肝胆欲裂!
“许尽欢?!”
这是死了吗?
明明在山洞里,她还提醒过他怎么逃生!
怎么一会的功夫,她就成了这副干尸的模样?
皮包骨头,面如白纸,真正的白纸,又白,又薄,又干。糊在骨头上,中间一点肉都没有。头发也都干枯了,跟一团稻草似得。
这怎么回事?
他眼眶发涩,喉咙发堵,心口发疼,两眼发黑。
冷静!冷静!仰起头用力的深呼吸,张开嘴大口的喘气。
他必须冷静下来!
谁都会死!就她是万万不可能会死!
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可这又不是她第一次这样!他怎么还会被吓到!
她不会死的!裴思建用力抽了抽鼻子!
这样也好!你瞧她现在多安稳,多轻便,难怪他一点都不觉得重。
都瘦成骨头了!
重新给她盖好帽兜,扎好衣服绑紧。
他站起身,选中间那个洞,往前爬。
正要迈步,眼前突然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指了一下左边的洞口。
怎么?他皱了皱眉,咽了咽口水,改变方向,朝左边的洞口钻了出去。
一路爬,爬的衣服都磨成布条,手掌膝盖鲜血淋漓。他也只是歇一会,吐点口水算消毒,喘一口气继续爬。
地下两千米啊,这弯弯曲曲的上去,恐怕得爬四千米。
遥遥无期!
不是没有累趴下的时候,好几次都直接昏过去。
昏过去也好,不知道恐惧,倒头就睡。
醒来,再爬!
还遇到过小虫子,蓝洼洼,绿莹莹,红彤彤,金灿灿,个顶个颜色鲜艳,美丽至极。
一个也不敢碰!贴着石壁躲避。
这都是毒物!
但这些虫子似乎也惧怕他,绕开他,也贴着石壁走。
想来想去,大概跟他塞进裤兜里那个小鼓有关吧。
毕竟是大和尚的法器,总要有点辟邪的效果吧。
万幸,还在一处洞里看到了渗落的水,积了小小的一洼。也不知干净不干净,卫生不卫生?
嘿!这会子还顾得上这些!喉咙都冒烟了!要死也不做渴死鬼。
埋头敦敦喝了两口,就干了!
他只好把嘴凑到石壁上舔,舔着舔着,想起许尽欢也干着呢!
于是用衣袖沾湿了,给她擦了擦嘴唇。
她比刚才更糟了!头发一把把的脱落,正如快死的树总是先掉光叶子。包在骨头外的那层白纸,也片片破碎,腐朽,成了蜡黄的颜色。
眼窝都凹陷下去,鼻梁也塌了,嘴唇已经成了一片薄薄的皮,伸手一摸,两排牙齿都摸得清清楚楚。
比骷髅都难看!至少骷髅干脆利落!哪像她,还挂这些零碎。
红颜枯骨,诚不欺我!裴思建心想着,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动作温柔的好似轻嗅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我可算是见过你最难看的样子了!”他轻声叹息,伸手摸她掉光了头发的干枯头颅。
“别再继续难看下去了!不然……”
不然他又能如何呢?
他哼笑一声。
“真难看!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语气里不是没有怨恨,但更多的却还是沉迷。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他抱紧她,低声说道。
并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如果出不去,那他和她虽不能生同衿,但至少能死同穴。不过裴总是个很现实的人,比起死同穴,他宁愿生同衿。
他都还没有跟她同枕共眠,哪能就死了!
想想出去的好日子,他重新鼓起力气,继续爬!
*
手表早就丢了,也不知现在是几时几日。就这么一直爬着爬着,终于还是爬到了尽头。
前面渗水越来越多,光线越来越暗,最终,他整个人都泡进了一团潮湿阴冷的黑暗之中。
前方,再没有任何洞穴,更没有出口。
这就是一条绝路!
他把许尽欢放下,让她能接触到石壁上不断渗下的水。
自己则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低着头闭上眼,休息。
黑暗中,时间变得毫无意义。证明他还活着,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的,是肚子饿。
咕噜噜的叫声在山洞里格外清晰,他被自己的肚子唤醒,然后笑出声。
睁开眼,却吓了一跳。
黑暗中,有一双眼在发光,看着他。
“许……欢欢?”
那眼睛眨了眨。
他立刻扑上去,一把抱紧她。一把枯骨,瘦的不成样,这一抱,咔咔咔,连断三根肋骨。
那他也不管了!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手掌膝盖,大腿胳膊,后背前胸,都烂了!
她就算全身骨头都被他抱断,那也是活该!
滴滴答答的水滴浇落在头顶上,顺着头皮滑落。他浑身颤抖,胸腔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疼得他皱起眉,皱起鼻子,咧开嘴,呜呜的哭起来。
真是太丢脸了!怎么能哭!
她一定会笑话他!
她要是敢笑,他就把她剩下的肋骨也弄断!报复她!
然而她没笑,干枯的胳膊抬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真狠!拍在他伤口上,疼!
她一定是故意的!他想!她就见不得他好!
甩甩头,他跟个孩子似的扭动起来,把她往怀里揉,嘤嘤的埋怨。
“被你害死了!出不去了!你怎么赔我?”
“我大好的年华,连恋爱都没正经谈过一次,太亏了!”
“偏偏你又成了这副鬼样!不然,借我我摆脱处男身也好!”
“你怎么赔我?”
总之都是她的错,赖定她。她要是敢反驳,他就要摆开阵势,和她好好打一场口水官司!
可她能吗?干的就跟块焦炭似得了!她还有口水跟他扯?
所以你看他多体贴,让她泡水里。这不,眼睛都睁的开了!
他对她仁至义尽!她怎么报答?
“出去了!你要我陪我谈恋爱,你要陪我结婚,你要陪我过日子!”他漫天开价。
许尽欢听着,干瘪的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落地还钱。
但他也鬼,一把勒住她的胸口。
“你闭嘴!我不要听!一锤子买卖,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这里我说了算,你得听我的!你要是不听,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他还威胁她。
她很想笑,可脸皮紧绷着,扯不动。
“你不要说那些话!我认定了的,我自己会负责。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只看眼前!”
眼前?眼前他们要死在这洞里了!她心想,闭上眼。
“你答应我!好不好?”他又开始装可怜了,哀哀切切。
她长叹一口气,在他背上轻抚了一下。
他抱紧她,把头紧紧的埋进她的颈窝,下巴戳在她后颈,几乎要把颈椎戳断。
噫!裴总表示,刚才就已经断了的,怎么能赖在他这里。
许大仙表示,好不容易长好的。你高抬贵手,别在害我断头了!
“你知道吗?人不喝水活不过七天,但不吃饭可以活十天。这里有水,管够。我可以和你过起码十天的日子!只有我和你!”
他还洋洋得意,大赚了似得。
许尽欢闭目,心如死灰,不对,生不如死。
没有吃的,她现在就要死了!肚皮里妖魔鬼怪都出来,恨不得咬他一口,生吞活剥!
一百四十斤,去掉不能吃的骨头,至少有八十多斤皮肉。省着点,够她吃十天半月!
许大仙磨着牙,闭着眼想象。
裴思建一把放开她,惊呼。
“我听见了!你想吃我!”
这女人真是太没良心了!他恨不得捶她!
想想都有罪吗?管的真宽!她伸手,推开他。转身扑倒,用舌头舔地上流过的水。
噫!堂堂神仙落到舔地下水活命,说出去,谁信?太磕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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