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命运并没有在这两小无猜的两个可怜娃娃身边搭成一道天堑。
在接下来五年内,夜焱苦练黄衣女子教予他的基础功夫,夙兴夜寐。而陆皓雪拜了师后,功力更是一日千里;很快便迎头赶上她的一干师姐们,成为教内最年轻漂亮、实力也最强的女弟子。
这五年间,两人也时常有书信来往,在信中,夜焱最常见到的,便是“你要是不结巴,说话跟你写字一样利索就好了……”这样的话。夜焱每次收到这种话,他都暗暗发狠——一定要改变自己!
辜成名看到陆皓雪练功因为书信的到来而更卖力的情形,便渐渐默许这种“非常”的行为。
夜焱则每天都坚持含着溪流边上的鹅卵石说话、吐纳,通过怀揣铁胆给自己身体增加负重,让他年仅十四五岁,身形便已接近六尺,名副其实的结实小伙子。
两人都默默地为自己心中的目标,那“壳中肉”积蓄着致命一刺的力量!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终于开眼让两人有机会见上一面;然而乾昭三年,突厥兵大举进犯天朝,宝皇帝决定增派兵员,次年邀请江湖人士助阵。
一时,大漠剑派、武玄门、等江湖或名门正派、或大宗巨擘均允诺派出最优秀的弟子前去埋伏、斩杀突厥精兵,阻遏其补给。
虽然当不得名门正派,但位居中立偏恶的天蝎教自是不甘示弱,辜成名认为此事有天之干涉,便做了个决定。
“明天教主终于要开选‘掌教首席弟子’了,不知今年究竟是谁呢?”
“要不是‘他’的叛变逃走,也不必开选,我们男弟子也不必受如此忌讳,窝囊在边缘镇守教派。”
……
刚从山下回来的夜焱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热闹气氛,这对于以往一直死气沉沉的西岭可谓是一件罕事。
“阿三!你有机会跟你的心上人见面咯!哈哈,这次是全教的盛典,每个人都得去哩。”一大龄男少挟住夜焱的肩膀取乐道。
夜焱脸腾地一红,不过没多久,他就摇了摇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因为‘他‘而不能进入正殿吗?”
经过了解,夜焱才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潜入女舍寮。
大选之日,自立教以来,便是男女教徒弟子间互通有无的既定时日。这一时间里,对于东西岭间的来往戒备也大不如前,若是在这个时间段里看见男女卿卿我我,实属正常。
而十五岁的夜焱却比较“保守”,在下山打水时见到这种情况他倒是没多想、更没敢看,直接掩目而行,口中更是念念有词“非礼勿视……”。
说到下山,夜焱今日也遇一奇事。
这里是西岭某座山腰处的一条潺潺小溪,往日夜焱便在这里打水、洗漱。
今日不知为何,溪水干涸,滴水不漏。
夜焱往近处看去,却见两条鱼儿似是未来及离开这条干枯的溪水,亦或是留恋此地,总之它们正贴身相依,用涎水互相为对方湿润身躯,不致受烈阳曝晒而死。
“这也算是相依为命吧……”
夜焱未读过《庄子》,自是不知“相濡以沫”的说法;但此事古今难有,今日是给夜焱撞上了,夜焱便有了自己最深刻的理解——他想到了自己和雪月无家可归,只能寄人篱下,相依为命。
“与我们又何不相似呢?”夜焱取下身上的水袋,将两条体型幼小的鱼装入,带着它们找到“新家”——一条通往洞庭湖的河水支流。
夜焱弯下腰将两只鱼儿放生,看着它们在水中逐渐恢复活力,倏尔回旋,倏尔游离,这便是“如鱼得水”的欢乐吧……夜焱这些年并未想过自己的未来,而今目睹鱼儿的重生,他也期待——自己的幸福。
“雪月姐幸福吗?她得到掌教真传,一定很幸福吧……从信里就能看出来呢,咦!”夜焱突然灵光一现,他打算在这里抓几条鱼,亲自烹饪,到时候托人捎给陆皓雪,也算是了却今年生辰的心愿。
……
夜焱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是开选第一日,东岭西岭可以互窜!他乐滋滋地领着水桶,进了灶厨。
这是一条白鳞金斑却叫不出名字的鱼,夜焱独钓许久,才在日落前得到这唯一的一条不算很大的白鱼。为了能赶在炊事人前使用灶房,他必须快马加鞭。
夜焱的厨艺不算高超,但烧鱼却是用了十二分心意,他小心做好每一道工序,严格按照大厨的教导来,最后放盐巴的时候,更是斟酌再三,终于决定,以陆皓雪小时候最爱吃的烧萹豆盐量为准。
一切准备就绪,他估摸着黄昏前能到。夜焱怀揣着一封信,这是三年前的第一封信,信上有着她舍寮的方位。
东岭蠍尾峰,坐落于最接近校武场的那间独栋。
行走于东岭,万事皆得小心留意。
或许此地过于偏远,所幸的是,一路上并未碰到其他女弟子。
夜焱很顺利地潜入了翘首五年的雪月“驻地”,然而……房间空无一人。
“这就是女儿家的卧房?这……”夜焱看到舍内景致竟与自己的“常识”大相庭径。
他受西岭一群男子耳濡目染,一直下意识认为女子的闺房应当是私密、旖旎,有陶瓷花瓶、绸帐、梳妆台等。
而陆皓雪的房间相当简单,整栋房子就是起居室与练功房的结合,卧房的门完全没锁,房内根本没有其他装饰,不,或许唯一的装饰,便是那面料不算很好的白色帘帐,以及帘帐内侧拴着的一块红绸布。
房内还摆设着一副桌椅,夜焱将鱼盛在“借”来的瓷碟里,置好碗筷,静静坐等陆皓雪的归来。
“雪月姐练功很刻苦吧……我真笨,居然还以为她过得应当很舒适,这样一看,跟我这种打杂作下人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夜焱殊不知,这种布置,是陆皓雪自己要求的……
天色渐暗,夜焱不知不觉已经趴在木桌上打起盹来。
“陆师妹,陆师妹?”咚咚的敲门声传来,但由于门根本没锁,这种敲门仅仅只是——礼节!
夜焱猛然惊醒,【此时要被逮住,后果……】
掌教有过勒令——无论何时,入夜便不得互通,男女更不得有染。
情势危急!
“陆师妹,别不搭话呀,好……白天是我不好,师妹原谅我行不?要是师妹不应声,那么师姐就进来了啊,我这不还给你捎吃的吗,都是江南点心,有红发面、有……”这女子一边列举,一边推开房门,“唷,门未锁啊,这岂不是要等男人?”女子愕然。
“哟,师妹是不是练功累着了?都卧在床第了……唉,我们这些做师姐的,也明白你的心,但那甘师姐却是今时翘楚,她家属与教主又有旧,你倒如何胜过呢?况且人家等待今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你还小,应当学会放弃啊,这年岁,也得学学打扮自己了,不然蓬头垢面,拉出去怎地也看不像是女儿家……”进来的女子苦口婆心道,但“陆皓雪”并未回应;女子心中一奇,便走过去欲拉开帘帐。
“饭菜留下便是,人离去罢。”一种奇特的女音从床第传来。
“饭菜我放这里了,你好自为之吧……”女子见“陆皓雪”蒙头大睡,不理睬自己,心中自是怨怼。
“切,真以为自己胜得过甘师姐!不知好歹……”放完狠话,这女子便愤然离去。
“呜……呼……”夜焱惊得一身冷汗。
他见避之不及,只好将鱼塞入床底,自己钻进陆皓雪的被窝,拉起帘幕“装腔作势”。
虽然手法拙劣,但好在动作轻而快,没有留下明显的破绽,只是,这床被必然凌乱了……
“还是等雪月姐回来再解释吧……”夜焱聊以自慰。
【很香……】这既是夜焱对溢出的饭菜气味的评价,更是,对陆皓雪的评价。
“呃……”夜焱突然意识到不对。
“啊啊啊——”
“雪月姐,我无礼了,对不起啊,雪月姐……”他连忙跳出床褥,转身收拾。
……
一个多时辰,鱼和饭菜都凉了。夜焱又点了几根蜡烛,添了新油。伊人仍未归……
咯咚咯咯!饭盒突然一阵抖动,从盒子里爬出一只浑身紫黑的蝎子。只见它缓缓爬向夜焱,尾刺向后微抬,又在刹那间扎下!
“咳啊!”夜焱猛地一掌将毒蝎击成粉末——冥蝎散,或化实物,或化毒粉,世间毒之奇诡者也。中冥蝎散者——救无可救!
仿佛饱尝世间万般苦楚,夜焱痛痒难忍,在地上翻身打滚,“好烫,浑身好烫……”
“咳啊……”
嘣!他又是一掌,这下强烈地发力,把木桌拍得四零八落,鱼也跌在地上。
“吃鱼……吃鱼……”脑海里仿佛有个清明的声音呼唤着,呼唤夜焱自我拯救。他此时疼痛到无法独立思考,只能凭本能去做一件事,仿佛在他做这件事之前,已经有无数个自己做过同样的事——吃掉这条白金相间的鱼……
古有陈胜鱼腹藏书,今日鱼腹莫非有灵丹妙药?
当夜焱完全吞食后,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喉咙仿佛被坚硬的物体卡住,口不能言;整个身子忽冷忽热,又仿佛有奇妙的两股气息在与蠍毒作斗争,搅得他胃海翻腾,胀痛不止……夜焱不由得滚入床底,就此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