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候落了初雪,白雪满天飘扬,山头的松树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一眼看去只有若隐若现的青色。
我今日心情极好,撑着伞预备到街上去买些肉来包饺子吃。我穿好厚重的衣服,踏入雪地里,才出门没一下子,就看到有一个小孩子冲了过来。
我以为他是在玩闹,怕撞到我,侧身一躲,他竟然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的模样有点眼熟,但是不太确定,后来他开口道:“冬至了,姑姑要回去吗?”
原来是寨子里的小伙子,没想到才这么点时间没看到,就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有了变化。
我想了一会儿,问他:“都回去吗?”
“是啊,都回去。往年冬至我们都是一起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我听说那个村子闹鼠疫了,死了不少人呢,您要不要回去看看您的丈夫?”我与横稆是夫妻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们直接已经架起了一座无法跨越的桥,一人站在一头。
想来我已经近一年没有见过横稆,他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那时候去见到他,一个月前从那边寄来书信,说他身子日渐孱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年秋天,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冬雪。
看着满天大雪,他也许已经死了呢。
“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我已经改嫁了。”改嫁给了杀人凶手。
“是蔓枝叔叔吗?”
“是啊。”
“他是个好人,如今你一定过得幸福。”
说不上幸福,这几年我总梦见引穑和落稃说恨我,梦稔与采穗死后又多了两个人,他们怨恨我,怪我,责备我。
我对他摇摇头道:“不说他,其他人如今在哪里?”
“有些在村口等你,有些已经回去了。姑姑你要回去吗?”他似乎很期待我回去,是啊,只有寨子他们才觉得是家。
想起房秣稹为了护我而死,又看着这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我终究还是答应了他们。
我折回家里,与花蔓枝打了几句商量,问他要不要一起,他拒绝掉了我。我出来后便随着她离开了村子,村子外站着他们,见我过去,他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我们马不停蹄往原来的村子赶,临近新年才到。村子已经变了模样,村外的亭子不见了,应该是被村子的人拆掉了。这个村子害了鼠疫的那段时间,几乎死了村子三分之二的人,如今这个村子萧条寂寞得很,好像一个常年无人踏足的老村落。
进去时候,街道上安静得很,没有了往日的叫喝声,更见不到小孩子的追逐嬉闹的影子。
我循着记忆里的位置,再一次找到我曾经的家。
横稆也染了病,躺在床上,面色铁青,不停咳嗽。孩子以纱布捂着嘴巴才敢给他喂药,这是厉害的传染病。
“小芯……是你吗?”他的手乱摸,猛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躯就像一根细长的干枯柴,动弹起来。
“是我。”我欲要走过去,孩子把我拉住,给我递了一块布,她说,“也许是山上的亡灵在惩罚我们。”
“怎么可能?别胡思乱想,死了就是死了。”我安慰她,“山上的亡灵还有你的父母呢,他们一定是保佑你的。”
她便不说话了,叮嘱了横稆几句便离开了。
我走到横稆的身边,急急忙忙握住他的手,哭泣不止:“在的,我在的。”
“……那就好。”他笑着摊开了手掌。
门外的孩子冷眼看着,冷静地走过来,抱起横稆的身体就出去了。
我跟着她,只见她把横稆的尸体丢进一个大坑里。
这个大坑里有许多尸体,甚至还有残留一口气的活人。
“到了未时,便会有人来烧掉他们。”她说,“上头仁慈,不至于把我们都杀掉。听闻有些君主会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