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朱赢便离开了,一直到六年后蔓枝回来,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蔓枝消瘦了不少,脸颊凹陷,手上的骨头凸出来,看起来既憔悴又老态。他见到我没有跟我招呼,而是直接过去了,他向他的母亲带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
他的母亲站不稳当,所幸有他扶着,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他母亲迟迟说不出一句话,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失态。她生在书香世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也知道姑娘应该有什么仪态,听她说自小她的父母就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万不可失了仪态。
她只是微微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
我只在一旁看着,战乱死的又不止他的爹,我爹爹也走了。这一场战争带走了花府近一半男丁。
窗外响着雷电轰隆隆,乌云密布,却始终没有落下雨。
次日,我孤身一人回到自己家。娘一夜白了发,我走过去,不安慰她,也不同爹爹说一句话。
该说什么能挽回这场悲剧?显然都不能。
母亲坐在父亲的棺材前,手里拿着佛珠,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词。母亲在嫁过来之前是一名女冠,所以这些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没有请道士来给他送行。
下雨了。外面那场大雨终于倒下来了。家里养的鸡早就回了笼,有一些狗忘记回家,淋了雨,大叫着往回跑。
母亲说:“去上香吧。”她的声音听不出哀鸣。
我拿了三支香,放在白蜡烛上点燃,随后插入香坛里。
母亲再没有说过话,后来的半个月时间里,我都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就连爹爹出葬那一日,她也沉默着。
犹记得那天出葬,日子还算可以,阴天,偶尔有风。花家几十名男丁全部在同一天出葬,全城的人为他们饯行,他们家也挂起了白帆以此来悼念他们。
花晨曦也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我跟蔓枝说:“死了也好,一人独相思。”
蔓枝目光暗淡,他说:“朱赢也死了。”说罢,他喝了一口酒,酒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接着说,“他是一位好君主。”
对朱赢的死我没有感到很吃惊,只是心里有点难受。但还是笑看蔓枝轻轻地说:“他是好君王,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花芯,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好日子该来了。”他又喝了一口酒,“我们也要过好日子了。”
我还不理解他话里什么意思,他便把酒喝完,说要去歇息了。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皎洁的月亮,叹了口气。
几日后,朱赢驾崩,为国捐躯的讣告传遍天下,天下百姓缟素三个月。
我穿着白色麻布,看着遥远的皇宫方向,那儿再一次易主了。
忽然起大风,一朵花瓣落在我的头发上。我拿到手上,小声嘀咕了一句:“花开时节动京城。”
牡丹开了,看花的人却不在了。
我恍惚间好像又见到了青囊的身影,她穿着嫁衣,笑嘻嘻跑过来问我:“好看吗,小姐?”
我点点头,伸出手道:“好看。”
“哎呀,小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舍不得我啊?孟家很近的,小姐随时可以去看我的。”
“我对不起你……”
“小姐你说什么呢?是我自己同意的。我跟天子本就是有缘无分的,小姐不必自责 。小姐……”
“在呢。”
“小姐,我头上别的牡丹花好看吗?”
“好看,和你很配。”
“小姐小姐……”我再听不清她后面的话,只有不断重复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