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联军陷入了两难之地。
吐蕃军并没有收到干布的消息说要和谈了,怀疑是红莲教的缓兵之计。
而孙将军站在李琦的角度上,是非常不希望和谈的,吐蕃人要真走了,李琦这边算什么?
而且长安到底怎么了?
但除了个别热血上头,意图拿士兵的命换军功的将领,大多数还是比较冷静的,而能让干布派来独领一军看顾后路,自然得是冷静的老将。
“派信使去长安,问我主的意思,扎营,暂缓攻城。”
吐蕃人略微商议之后定下了策略,然后面对前来质问的孙将军直接给出了要打你打我们观战这种近乎无赖的回复。
孙将军强忍着怒气回到自己的营帐,打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人,说不打就不打了?红莲教想和谈就和谈?早干嘛去了?
不过吐蕃的干布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红莲教突然愿意和谈?
刚坐下没多久,下属上来通报,薛将军到了。
孙将军顿时心里生起一丝不妙,这个时候薛将军该坐镇剑门关才对,李琦修为虽高,但太年轻,军略方面远不如薛家将门。
“快请!”
看到多年老友的样子,孙将军吓了一跳,两人虽然分属南衙不同军,但关系一直不错,孙将军自己也算半个薛老将军的门生,在他印象里,这位薛兄弟是将门虎子,一直很骄傲很自信,走到哪里都腰背笔直,很有薛老将军的风范。
然而今天走进来的是个穿着常服,胡子拉碴,眼睛血红,精气神似乎全没了,空余一个信念撑着他还能站着。
这个信念孙将军非常熟悉,甚至说军阵之上最为常见。
仇恨。
“老薛!老薛!来人,拿些酒来!老薛你先坐下。”
孙将军只是恍惚了一瞬,急忙将薛将军扶过来坐好,不顾军中禁令,将医者那里的酒要了些给薛将军灌下去。
“老薛,到底怎么了?剑门关失守了?”
“嘿,剑门关,剑门关好得很。”
薛将军喝了一口冷酒,神态好了许多。
而听到这句讽刺意味明显的话,孙将军心里一凉,剑门关真的出事了。
薛将军递上了一张便签,里面用精练的语言写了薛老将军夫妇被逼着出城,然后为了保存长安战力,只带了一百亲兵去送死的始末。
“孙将军,父母之仇,可以不报吗?”
孙将军喉咙一阵干涩:“陛下,陛下他,行事,激烈了些。”
等等!
孙将军猛地一惊,薛将军已经打定主意要叛唐了,那他来自己这里干什么?薛家姐弟呢?
“老薛,你,你如此不信我吗?”
孙将军明白了,薛将军是担心自己收到了李琦的命令,拦住他们父子三人,所以孤身而来自投罗网,好给两个孩子创造空隙让他们逃过可能的追捕。
孙将军突然感到全身无力,颓然坐在椅子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天子,这样的世道。
“老薛,走吧。”
孙将军挥了挥手。
“走吧。”
薛将军站起身,郑重给孙将军行了一礼,算是谢过了,然后转身离开,步伐坚定。
孙将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脑子有些混乱。
下次见面,大家是敌是友?
吐蕃干布灰头土脸的一路南下,溃败之下,又不知走丢了多少部队,若不是尸陀林主实在看不下去,吩咐欢喜菩萨留守,然后亲自回头杀掉了百余追击的骑兵,干布甚至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追兵不得不回头了,区区一个赵玉书都能杀穿一个千人队,堂堂内景若不要脸面硬杀,两千骑兵连个马蹄子都休想回去。
好在尸陀林主杀退他们后便走了,让这场持续了一整晚的突袭彻底画上句号。
至此,跟随吐蕃干布来长安的四万五千大军,只余两万余人。
两万人,两万人能干什么?自己的干布之位还能保住吗?还是成了某个茹本的傀儡?
干布想笑,笑的有点难看。
尤其是当他看到刚从松州谈判失败回来,一脸懵逼的看着大军溃败下来的三人使团后,更是忍不住彻底笑了出来,终归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吗?
然而他的笑声还没结束,又一波信使疾驰而来,竟然与上一个使团前后脚。
“你说,红莲教同意让出松州?”
“是!”
“条件呢?”
“拿下李琦。”
干布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两位内景。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尸陀林主点了点头,看向欢喜菩萨,欢喜菩萨没有任何表情,但整个人径直蹿了出去,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在干布最早与杨和的谈判中,提到的条件便是让出长安给红莲教,然后他们稳住松州,再去利用修士的差距强拿剑门关,在原计划中李琦也是首要被拿下的。
结果谈判失败了,打了几场大仗,死了好几万士兵,红莲教虽然没拿到长安的一面城墙,但吐蕃的目的几乎都达到了。
干布感觉这个世界很荒谬。
李琦感觉这个世界更荒谬。
薛家三口人走了,自己没有拦,无论自己多固执多死脑筋,但基本的良心和道德还是有的。
薛家人没做错什么,自己不能杀他们,如果他们起兵反唐,那自己也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他们,书院是这样教的。
然而李琦刚刚算是从薛家的事上想通透,孙将军的急信便到了。
红莲教要和吐蕃和谈了。
“立即撤回剑门关!”
李琦虽然还没收到长安的消息,但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急令孙将军带着剩余的部队撤回来。
不得不说,李琦虽然行军打仗不如孙将军,但敏感度绝对对得起七重天修士的境界。
红莲教和吐蕃和谈,傻子都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对付谁。
依仗剑门关,数千大军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若在平地野战,大家都是精锐,最多只能打出一比二的交换比。
这对唐军来说就是失败。
李琦的敏锐拯救了数千军人的性命,为他的愚忠做出了最后的弥补。
但这份敏锐没法拯救他自己。
看着那一身袈裟,却不停切换着面孔的脸,李琦缓缓拔出了大剑,白蹄乌在身后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