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万物皆无光（下）
第373章 万物皆无光
望舒客栈三楼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暖黄光晕漫过昔知耳尖绒毛，泛起金丝虾球刚出锅时的酥脆金黄。林涣的意识清明如拨云见月，猫爪按住魈欲收的杏仁豆腐碟，尾尖蘸着茶汤在青瓷盏沿勾画，琉璃百合的简笔纹样随水痕沁入釉面。
“这便是旅者所说的『故人重逢』？”羽倾屈指叩响石桌，雷楔在指尖流转寒光，“将活蹦乱跳的仙人照看成这般圆润模样，便是璃月仙众的待客之道？”人偶执行官拎起昔知后颈，银灰绒毛从指缝溢出星辉，梳毛的雷光却温柔如踏鞴砂炉火映照下丹羽为倾奇者篦开发梢沾的铁屑。
「四百余年前你若这般柔软——」羽倾突然戳了戳猫儿雪团似的肚皮，雷光梳掠过绒毛时爆出细碎星火，「踏鞴砂的孩子们定要抢着将你当枕头。」
昔知忽地弓背跃起，肉垫精准按住羽倾胸膛。丹羽遗留的老石琉璃嵌在人偶核心区域，正随猫儿呼噜声泛起涟漪状光纹。
『莫忧心，我已无大碍。』林涣神识如春风拂过露台，『倒是小羽梳毛的手艺，比当年锻刀时却是更细致三分。』尾尖扫过执行官紧绷的下颌，流苏无风自动。
昔知银灰色耳尖在灯下轻颤，尾尖卷住羽倾的机械断臂，将圆脸贴上冰冷关节，绒毛摩挲间带起细微电流声，仿佛在抚触四百年前踏鞴砂炉心中灼红的铁胚。「这般局势里偷得半日闲......」林涣的神识如浸过清心的泉水，爪尖在人偶膝头踩出北斗阵纹，「倒教我瞧见小倾最像『人』的模样了。只是……」
羽倾的雷楔在袖中嗡鸣，指尖悬在猫耳上方三寸，最终只拈走一片琉璃百合瓣。「学你的。别想那么多。」执行官冷笑碾碎花瓣，紫晶般的眸中映着楼下万叶擦拭笛孔的身影。
「我想你应当不愿见随风的落叶被雷霆碾碎的模样。而救那个人的挚友，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母亲总说永恒如雷霆不朽，」羽倾的机械指节擦过昔知耳后新生龙鳞，指尖还残留着雷神刀光的焦痕，「却不知凡人燃尽生命的愿望，连无想的一刀都能抵挡......」
「你的茶泡饭要凉了。」魈的声音突兀地切进来，背身擦拭和璞鸢，傩面系带上的平安扣却叮当作响。
猫儿忽然翻身露出绒肚皮，四爪悬空的模样像极了当年林涣教他放的纸鸢。
魈将青瓷盏又推近半寸，杏仁豆腐的凉意沁出琉璃碗壁，凝成细密水珠缀在昔知胡须。夜叉垂眸避开猫儿含笑的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揉捏布偶猫特有的矮脚——那团雪绒正摊成融化的香草冰淇淋，随抚摸轻轻晃动，露出粉嫩肉垫上若隐若现的青龙鳞纹。
楼下的欢闹裹着椒香漫上来。刻晴举着虾球串仰头轻笑：“仙师们尝尝新炸的——”话音未落，银灰流星已扎进她臂弯，爪尖勾走三枚虾球后旋身跃回，将两颗郑重置于魈手边，余下一颗叼着蹭过羽倾袖口的鎏金纹。
“偏心。”执行官冷笑捏住猫尾，雷光凝成的梳子却诚地理开打结绒毛。万叶的《松风帖》恰在此时漫过荻花洲，昔知尾尖金铃应和笛声，在石桌敲出归终阵的节拍。魈忽然起身，整碟杏仁豆腐落入猫尾圈成的金纹：“申时的药膳。”
羽倾指尖雷楔骤然凝滞。昔知叼起块白玉似的甜点，爪尖在桌面勾画出歪扭字迹：「半月可愈」。琉璃灯影里，耳后旧伤正弥合成龙鳞光泽，新生绒毛如月海亭新研的金丝墨。
第一盏明灯升空的刹那，暖黄光斑掠过羽倾紧抿的唇角。少年执行官拎起昔知后颈，机械关节发出细微铮鸣：“待稻妻事毕......我需携神之心返回至冬宫一趟。”雷光在猫儿鼻尖聚成小雪团，“回来之前，叫旅行者和那只狐狸带你去城里吃三彩团子。”
「菜要凉了。」魈的声音混在烛火爆裂的声响里，掌心琉璃百合沾着玉京台的夜露。林涣神识轻拢两位旧友：「那......等你归来，今年教你煮真正的仙家茶泡饭。」话音未落，楼下锅巴喷出的火球已将虾球串烤成琥珀，昔知炸成蒲公英团窜下去，爪尖勾走焦香美味，在仙人袖口各蹭出三道油渍。
子夜钟鸣时，雷元素毛线球正被扑得满屋乱滚。昔知叼着执行官绶带跃上横梁，酱汁"；啪嗒"；滴在傩面獠牙，蜿蜒如四百年前层岩巨渊石壁渗出的血痕。羽倾突然将猫团塞进魈怀里，踏雷消失前，一片银灰猫毛黏在他后领铁花旁——恰是丹羽总为他拂去落英的位置。
荧倚着二楼朱漆廊柱，将猫毛编入剑穗。刻晴眼眸中的笑意染上水光，“不去接回往生堂的宝贝？”
“故人重逢的月光，合该多晒些时辰。”旅者轻笑。琉璃瓶中翠玦坡的龙息正与雪绒毛共鸣。魈忽如青烟落在香菱身侧，凝露的指尖将打盹的毛团放入竹编食盒，冷峻侧颜映着猫爪印，恍若当年杀伐间隙对饮时从客栈窗棂漏进的碎月。
万叶的《衔云踏月》攀上飞檐，昔知梦中翻身的刹那，荻花洲千顷芦苇无风自摇。琉璃百合自叶梢钻出，恰似林涣全盛时期恶作剧的手笔。某道封印在轻策庄古树之下泛起微光时，魈的傩面悄悄转向东方——晨光正刺破黑暗，将猫尾尖染成流金。业障凝成的黑雾毛球蜷在窗下，渐被曦光镀成淡金色，随着晨雾遇见朝阳那般慢慢蒸腾散去......像极了某人把苦痛捏成团塞进糖纸之后囫囵吞下的模样。
在晨露坠落的轻响中，昔知耳后的龙鳞纹悄然闪过一缕青芒。这是四百余年来，林涣首次在猫形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澎湃的仙力流转——如春溪破冰，悄然漫过岁月垒成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