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峰眉头紧皱,看向夏锦儿与赫连良卿,见他们不再说话,又看向始终没有劝过一句的赫连齐。
赫连齐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摇头。
张峰心里一沉,自知再劝无用,深深吸了口气,扯动缰绳,默默走到一边。
“婶婶,你们且随影卫前往城楼,师父和大哥他们很快就会过来。”项小满交待一句,没有再理会张峰,一扯缰绳,拍马便往城内冲去。
贺朝随即领一千骑兵紧跟而上。
赫连良卿见项小满居然也要一起,不禁又担心起来:“娘,他会不会有事?”
夏锦儿没有回应,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伍关等人已经收敛了林觉父子俩的尸体,无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峰,而后便随影卫前往城楼。
夜风中,张峰独立在长街之上,目送众人渐行渐远,又往项小满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暗暗握紧了方天画戟。
“唉,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项小满,回想着夏锦儿离开时的目光,思忖片刻,拍马向项小满追了过去。
两千骑兵入城,对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下级县来说,几乎可以碾压一切。
张峰始终没有出手,只是在暗中跟着项小满,想着能在他遇到危险时及时相救。然而,预想的危险没有出现,却是亲眼见证了鲜血一点点染透了他银色的「传承铠」。
单方面的杀戮持续了一整夜,马蹄声与死亡的惨叫声也响了一整夜,直到朝阳初升,一切才渐渐停止。
该烧的几乎也已经烧完,只是浓烟依旧弥漫在城池各处。
项小满靠坐在县府门前的一处断墙边,撑着「破阵枪」,双眸紧闭。他的呼吸很沉重,双臂也不受控制的颤抖,显然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
张峰则是依然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他,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日上正中,贺先与贺朝走了过来,齐齐躬身行礼:“公子。”
项小满睁开眼:“清点完了?”。
贺先应道:“启禀公子,我军昨夜共斩杀乱民三千六百二十二人,两营军士合计折损三十一人,轻重伤二十六人,大都是被暗中偷袭。”
项小满没有说话,贺先看了贺朝一眼,继续说道:“公子,所有人的尸体都已经收殓完毕,您是否要去看一下。”
“失去人性的东西,已经称不上是人了。”项小满不冷不淡地说,“把我方将士的遗体运出城安葬,至于其他的……烧了吧。”
“是。”两人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项小满长舒了一口气,打量起自己身上的“红甲”,使劲擦了两下,突然注意到远处的张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再度闭上眼睛。
张峰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驾马走了过去,停在他正前方,注视着他。
听到马蹄声,项小满并没有睁眼,淡淡地问:“你怎么没走?”
“你怎么不擦了?”张峰反问道,提起画戟,指着项小满身上那块被擦掉鲜血的甲片,“身上的容易擦掉,你心里的还擦得掉吗?”
“你挡着阳光了。”
“再暖的光,对现在你的来说,还有用吗?”
“让开。”
张峰不为所动:“你知不知道你昨夜杀了多少人?”
项小满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我一直替你数着呢。”张峰顿了顿,缓缓开口,“一百零三个。”
项小满猛地睁开眼,怒视着张峰:“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最看重人命吗?为何杀起人来,却能如此的不留余地?”张峰满眼充斥着不解,“他们有的都已经向你求饶,你为何还能下得去手,杀人的滋味很好是不是?”
项小满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又沉默片刻,问道:“疯子,我有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解答?”
张峰蹙了下眉:“你说。”
“就拿这岷洮县来说,我昨日下令屠城,并让贺先封死了西门,两千骑从东门开始屠杀,因为时间不够,南北两个城门还没来得及封锁,所以城内百姓开始向这两个方向逃命。而去往南门的有一千人,去往北门的有一万人,此时我正要去北门,而你出现在我的行军路上,只需要告诉我南门有人,我便会领兵往南门而去……”
说到这儿,项小满停了下来,站起身凝视张峰,“那你,会不会告诉我?”
“呵呵,好一个尖锐的问题。”张峰叹了口气,皱着眉想了很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个套?”
“什么?”
“在你这个问题中,我们的关系如何?朋友?仇人?还是陌生人?那些百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其中有没有我的家人?”
“你……”项小满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有预料到张峰会这样回答。他原本以为张峰会直接选择“是”或“否”,但张峰的反问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复杂性远超他的预期。
“呵,你果然是大智若愚,如此轻易看穿了我的心思。”项小满瞥了一眼张峰,苦涩一笑,“或许你说得对,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有答案吗?”
“嗯……算是有吧。”项小满说道,“这个问题是以前师父问我的,我当时可没你想的多,最后还是良卿给了我一个勉强称得上答案的答案。”
“是什么?”
项小满又坐了回去,缓缓说道:“她的原话是:「两方若都是陌生人,救与不救,都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可本小姐心善,一万条人命总比一千条人命多,所以我会选择将敌军引到人少的一方。
可若是这两方百姓里有我的家人,或许说有我的朋友,甚至只是有我身边的一个丫鬟,那不管他身处哪一方,也不管那一方有几个人,我也会救他们。」
张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你认同了?”
“你不认同?”
“这……”张峰再度陷入沉默,半晌,突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见到来人,不禁淡淡一笑,“提出问题的人来了,我想问问他答案究竟该是什么。”
项小满看到项谨,鼻子一酸,险些又流出眼泪,却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起身向着他迎了过去:“师父……”
项谨勒马站停,对着项小满好一阵打量,看着他那一身被鲜血染透的战甲,沉默很久才问:“杀人了?”
项小满抿着嘴,点了点头。
“感觉怎么样?”
项小满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师父,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