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温喻是六岁那年被捡回这个家的,那时的陌谨寒也才十三岁,在不懂事的年纪里意外沉稳。
他至今都还记得当初那个画面,也是雨天,十三岁的陌谨寒将湿淋淋的他从垃圾桶旁带回来,然后面无表情扯住陌夫人的衣角,说想养他。
【用我所有的零花钱,可以吗?母亲。】
当然不可以。
陌夫人嫌恶他是个没人要的脏小孩,生怕以后家产要分给一个外人,根本不同意收养,但陌谨寒还是能想到办法将他留下。
阮温瑜以为这位锦衣玉食的少爷只是一时兴起,自己很快就会被丢走,没想到小孩儿的一句想养,真的就对他负责到底,事无巨细。
一直到十九岁那年,陌谨寒亲自把他送走,并且整整三年未曾跟他联系。
也是那场撕心裂肺的分离,让阮温喻认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一切都已经无暇顾及……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心头,矛盾的情感像是两头无限延伸的黑线,阮温喻就站在被极力撕扯的正中间,不知道往哪头走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也曾想去询问,可每当对上陌谨寒的眼睛,所有勇气都散的一干二净。
他从来就看不透陌谨寒,也知道他是个心狠的,对自家人都没留过情面,更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
允许阮温喻一直跟在身后,或许只是看他可怜,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谁能知道这份恻隐之心能维持多久?他当初的一句养,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出于什么?
以至于他也害怕答案,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只抓得住对方从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来的一丝丝温情当作活下去的动力,他怎么敢放开。
所以阮温喻只会从可见的所有细节中,努力窥视陌谨寒的内心,却从没将问题直白的说出口。
“小喻,吃饭了。”吴叔敲了敲门,喊着他。
阮温喻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环顾房间一圈也没见到备用的居家鞋,索性光着脚走了出去。
溪城的三月天气时冷时热,还伴随着雨,体质稍微差点都扛不住这样的温度转变。
好在屋里一直有开着暖气,将室温保持在最舒适的温度里,阮温喻洗完澡之后就没觉得冷了,但吴叔还是忍不住操心他,将拖鞋放到他脚边,
“怎么还跟小孩时一样,喜欢光着脚乱跑,着凉了怎么办?”
“进来时忘记换鞋了。”阮温喻说道,乖乖的把鞋穿上,“别担心,我现在没这么容易病的。”
“唉,好,你知道自己身体就行。”吴叔应着,慈爱的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已经十分深刻了。
阮温喻刚来那年,吴叔正好入职,看到可怜瘦小的孩子就忍不住对他多加照顾。
这栋别墅里,除去几个新来的佣人阮温喻不认识,其余的都是一路看着他长大的。
阮温喻没有家人,没有家,这里就是他的归宿,所有疼他的人都在这,只是少了层血缘关系的羁绊。
以至于阮温喻也总觉得,这些疼爱他都握不住。
大家都各自有更亲近的人,有更在乎的东西,就他一无所有,格格不入的徘徊在里面,今天得这个人的一颗糖,明天得另一个人的夸奖。
阮温喻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永久的,今天得到了,明天就没有了。
没有人会每天都给他糖,给他想要的、独属于他的温情。
不,或许是有的。
只是阮温喻每每想到那双冷漠而深邃的眼睛,就下意识的选择躲避,不敢去当面求证。
餐桌前,男人已经将西装外套脱下,只穿着一件熨烫工整的黑色衬衫,衣扣严谨的扣到了最上一颗,棕色领带垂在胸前。
他坐姿端正,衣服上拉扯出的褶皱很少,腕间佩戴着一枚价值百万的玫瑰金色手表,这是他全身唯一的亮色,不显唐突,点缀的恰到好处。
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射在他眼里,随着数据滑动,那点微弱的光也跟着轻闪,小心为他眼底冷淡的情绪打着掩护,努力让他显出几分平易近人。
听见动静,他侧头望过来,眉宇间携着上位者专属的冷峻厉色,眼神十分有穿透力,阮温喻心脏无可抑制的跟着抖动一下。
等他僵硬着回过神时,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了陌谨寒旁边,心里止不住开始懊悔。
他已经想通了,就算陌谨寒不需要他的原谅,他也要记这笔仇,这两者并不冲突。
所以按照他下楼时的计划,他是打算离陌谨寒远远地,坐到他对面去。
可这都三年了,肌肉记忆怎么还保留着,被他看一眼,脑子就空了。
阮温喻想重新拾起自己的骨气跟决心,当即就动了动屁股想起来,下一秒就被耳旁低沉的嗓音拉走思绪,“乱动什么?”
阮温喻很有骨气的瞪他,反驳他,“没乱动。”
陌谨寒眼中有什么化开,在水晶灯的照耀下,看不太真切。
“嗯,那就没有。”陌谨寒说道,“吃饭吧。”
佣人很快将菜品端上,陌谨寒不主张浪费,桌上虽摆了五道菜,但份量对他们两人来说是刚好的,并且每一样都是阮温喻喜欢的。
陌谨寒自然而然的将虾球夹起,放进他碗里,一如曾经无数次在饭桌上照顾他的体贴模样。
阮温喻用勺子把虾球还给他,故作冷漠,“不要你的。”
还挺有骨气。
陌谨寒看着他没出声,阮温喻感觉到他的视线,就是不去看他,默默扒拉了一口米饭,腮帮子动着,才刚咽下去,就听那道声音钻入耳膜,“饭也是我的。”
阮温喻当即就抬手捂嘴咳了一声,险些被刚咽下的米饭呛到。
“衣服,鞋子,这个家,”陌谨寒给他数着,目光深沉十分附有侵略性,还藏了几分戏谑,“还有你。”
“哪样不是我的?”
阮温喻瞬间涨红了脸,怔怔看着他,显然没料到陌谨寒会这样说。
而男人似乎看不出他的无可适从与无措,继续将问题抛给他,“不要我的东西,你是打算把自己脱光了丢出去吗?”
阮温喻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耳朵都红了,“我——”
脑袋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