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商肆有两家门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生意也就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的那种。
见她踏进门,正在柜台前算账的女掌柜笑起来。
“二小姐回来了,东郊香雪海的梅林好看么?”
齐酥把马鞭撂在柜台上。
“也就那样吧。这几天天暖,花都谢了。”
女掌柜笑,“小姐进去歇歇吧。老爷早早就发了话,今天晚上元宵节,要小姐一起去看花灯呢。”
齐酥摆摆手跨进内院里。
“再说吧。”
…
到了晚上,颜家二小姐和婢女们出外观灯。
颜老爷惯常疼爱女儿,那位小姐头戴帷幔,被几个丫鬟仆妇拥簇着,说说笑笑出了门。
正月十五夜,京都里没有宵禁,要热闹一整晚。
这会儿出门,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别说马车,便是轿子也难以通行。
总归看灯火就在御街两旁,朱雀门附近也是最热闹的一段。
御街自宫城南门丹凤门起,经朱雀门,一直到城门南薰门,绵延数十里。
最中间的一段,只有皇帝能走。
但这条街非常阔朗,两旁允许行人通行,各类商铺林立。
树上悬挂着彩线和各色花灯,煌煌如白昼。
皇帝和妃嫔们尚未出来与民同乐,但不需要他们,大家也都很快乐。
售卖东西的小摊贩挑着担子在人群中像条鱼似的自由游走着。
花生糕、酱牛肉、冰糖梨水、桶子鸡,目不暇接。
颜二小姐这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
她们走到一处售卖面具的摊位前。
红白相间的娇俏小狐狸、金猪面具、猛虎面具、恶鬼怒神面具,零零总总,应有尽有。
二小姐挑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到脸上。
走累了也没关系。
除了在街上游走的浆水摊贩,路边的饮子铺也不少。
冬日里不能用冰砂,但暖暖的奶饮子也很受欢迎。
二小姐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停足在龙津桥外的一家饮子铺里暂且休息。
。
昌平伯府里,也是张灯结彩,明光辉耀。
纪姨娘并没有去看花灯。
也是奇怪。
之前三娘子没有回帝京的时候,纪姨娘每年从刚进腊月就开始念叨御街上鱼龙舞,有多么的繁华多么的热闹。
可是等她回了帝京,她却一次都没出去过。
每次三娘子喊她一起游玩,她总是拧着眉。
一个人坐在阴冷灰暗的院子里。
“你们去吧,夫人知道了该不高兴了。总不能小的不懂事,大的也不懂事吧。”
齐酥不明白,府里兄弟姐妹们都出去看花灯了,为何就不懂事了。
既然不懂事,那之前在乡下时,她嘴里那些御街灿灿,鱼龙游动的画面又是从哪儿来的。
齐酥踩着墙头,跃进昌平伯府。
从屋脊上往下看,这片不算大的府邸,还真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纪姨娘居住的院落居然也挂了花灯。
明光灿灿的,金鱼灯,蝴蝶灯,鱼尾和蝴蝶彩翼上还描着金粉。
看起来价值不菲呢。
姨娘的小院也跟之前不同了。
院子里多了两缸水,里头堆砌着山景,养着小鱼。
花木也多了,回廊上换了新漆。
就连挡门的旧布棉帘,都换成了皮制的。
房间里暖香融融,莲花灯盏上烛火闪闪。
奶嬷嬷把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抱出房间。
纪姨娘跟出来叮嘱。
“把帽子戴上,仔细吹了风,明日该嚷着头疼了。”一副慈母模样。
才一年,她自然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看来,她是得偿所愿了。夫人把这个最小的孩子,送给她来养了。
房内传来说话声。
是昌平伯的声音。
那位老爷竟进了这座院子呢。
姨娘曾对她哭诉,说爹爹从不理会她。
而今看来,夫妻不说多么相敬如宾,倒也和乐融融。
老爷说:“大郎前日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派人去金城,把三丫头接回来。”
本来正笑着与他剥橘子的纪姨娘低下了头,脸上笑意也渐渐淡了。
片刻后回了句。
“大郎君对妹妹倒是体恤。”
“可不是么?毕竟当年,是他亲自将你们从范集镇上接回来的。”
纪姨娘低头,把新剥的橘子放在小碟子里,自己拿银镊子细细挑上面的白经络。
“我年前曾往金城送了信。”
她轻声说,眉间带着淡淡的愁。
“但那孩子并未回信。我想着,她大概还是怨我,怨我管教她太多,怨我把她嫁的匆忙。”
“金城孙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老爷和大郎之前都打听过。既如此,她也吃不了苦。不想回来便不回来了,离我这碍眼的人远着些,她也能过得更开心。”
老爷听罢,也不再多说。
只道:“她是你的女儿,都听你的意思。”
纪姨娘于是展颜一笑。
“老爷不如看看宝哥儿写的字。那么小个人,写的字竟还有模有样。”
。
这一家接下来的和乐融融,齐酥便也看不下去了。
她托着腮坐在屋脊上。
风从她头顶吹过,风从她两臂吹过,风从她脚下吹过。
她吹了一刻钟的风。
从屋顶下来,敲了敲院子角落那间小小的茶房。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里面探出头来。
见到她也并不奇怪,默不作声把她让到房内,奉了一杯清茶过来。
齐酥问:“尸虫的毒解了么?”
小丫头点头。
“都解了。当日下药也是悄无声息下的,姨娘并不知情。”
齐酥又问:“姨娘过得好么?”
小丫头:“过得很好。儿子乖巧,主母宽仁,夫君也算体贴。”
齐酥点点头。
“那就好。”
她推开门,就这么出去了。
御街上的花灯那么漂亮。
她都还没去看呢。
现在,也该她去见见这鱼龙舞动了。
。
从街上看灯回来,已经过了子时。
颜家后宅亮起灯火。
一番喧闹之后,很快又归于寂静。
齐酥今天玩得很开心,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不是所有人都能机会见到的。
但待到她躺在床上时,却并不能很快入睡。
她的胸口,在一抽一抽的疼。
大约是那个已经被家人遗忘的小姑娘,在某个角落里暗自啜泣吧。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忽然感应到屋檐下发出咔哒一声响。
像是有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