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
“云禾你说,君上无论是卧病在榻,还是完好无损,本宫都不得见,这是否入宫又当真重要吗?”
傅清越望着宫中四处挂起的红绸,神色迷离,隐隐约约氤氲出几分难言的悲渤。
“重不重要,皆看娘娘之心。”云禾见此,心中难受。自家大小姐自入宫后,那番明艳仿若都沉寂下来了一般,如今当真有几分形销骨立了。
没有回应的爱意,总有一天会自我枯竭,可她的娘娘,将情意深埋了整整十年。
“呵……重要啊,怎会不重要?能明目张胆地看他,做他名正言顺的贵妃,足够了。”
“娘娘……”
傅清越一身素色青袍,低着眉眼,只觉那红如今是越发刺眼了,她轻声道:“看着窗外红梅幽放,我也多想瞧瞧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似君。”
“可惜,的确是一响贪欢,终究沉沦的只我一人。”
人道有情须有梦,无梦岂无情?夜夜相思直到明,有梦怎生成?
傅清越的玉手轻轻抚过寒梅,平静道:“云禾去帮本宫打听打听君上现在在何处吧。无论如何,能看看他,也够了。”
……
“主子不如还是让属下来吧。”
照亦看着地上一堆染了血的木头,心中啧啧称奇,他有些不忍心道:“这已是主子刻的第三十七个了……如此,主子容易……失血过多。”
唉,这技术,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顾听桉手间拿着精细的刻刀,幽深的桃花眸紧紧注视着手下木头,又是一滴血染上去,他眉间闪过愠色。
这木雕怎会如此难刻?轻轻一划便能划到手间去了。
闻言后,他不冷不淡地抬眸看了一眼一旁伫立着的少年,淡淡道:“你很会雕吗?”
照亦直想吐槽:属下若木工不精湛,主子何苦为难属下在这看您雕一上午染血的大木头?
可看着那寒凉的桃花眸,他从心了。
他觉得自己若当真那般说了,那大齐的大好山林便是他后半生的任务了。粲然一笑,照亦谦逊道:“属下不及主子。”
顾听桉闻言轻轻挑眉,笑意不达眼底,扔下手中染血的木头,道:“嘲讽我吗?”
“啊……不是,主子至始至终都是属下心中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芝兰玉树、白玉清骨、倾国倾城……啊,不……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总之,主子在属下心中便是那巍然高山,不可攀岩!是那北斗之南,不可渎然!”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顾听桉对那笑得热情的面庞,吝啬一个眼神,淡淡道:“将地上的木刻捡起来都在我面前雕一遍。”
照亦:……主子好歹也是一代文豪,用词还真是不考究呢,那地上的也配叫木刻?
见照亦未动,顾听桉淡问:“有问题?”
照亦笑道:“君上容禀,没问题!大大的没问题!”
……
“贵妃娘娘恕罪!”
拖着一箩筐失败品的小太监正往外去,迎面便碰上了傅清越。
傅清越轻瞥了一眼那箩筐中的木刻,道:“怎么回事?”
“回贵妃娘娘,这都是君上这两日雕琢的木刻,如今这些都是遗弃的,奴才正要处理了。”
“东西留下,你下去吧。”
“这……君上……”小太监有些着急,这毕竟都是君上亲手雕琢的,若处理不好……
“怎么?本宫的话不管用吗?”傅清越眯着眼眄向那惶恐的小太监,吓得小太监双脚一软,连忙跪下。
云禾当即斥道:“还不下去!娘娘宅心仁厚,你难不成还想挨一顿板子?”
话落,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便离开了。
傅清越看着那箩筐中几十个染了血,雕毁的木刻,有几个已是半成品了,依稀可以看出是两个小人,她手间隐隐发力。
毫无疑问——这是顾听桉刻给江晏栖的。
看到这些血,傅清越已能想象到顾听桉那双如玉之手沾满血痕的画面了。
你瞧——
其实,他也可以很温柔,只是舍不得用在我身上。
傅清越看着只觉得喉中发堵,心中汹涌,却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挑拣出几个完好一点的木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云禾见此,只轻声道:“娘娘,另外剩下的,奴婢便让人去处理了,否则让君上知道,恐不让娘娘如意。”
傅清越闻言后当真想笑,她捡的不过是些废弃的失败品。可却连云禾竟都觉得顾听桉便是知如此,都不会让她如意。
她在顾听桉面前是不曾有张扬自信的资本的,握紧手中木刻,她淡淡道:“把那小太监叫回来处理了剩下的吧。”
*
东隐,颐王府,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
颐王坐在榻上,摩挲着手间玉珠,一双厉眸不怒自危,面色晦暗不明,低声道:“看吧……我说过,他会来主动找我的。”
想到少年诡谲而澄澈的面庞,颐王又愉悦地笑起来,“呵呵……弄权可要考虑制衡,失了度,便落了下风。”
周如看着手中那封信,佩服道:“王爷当真料事如神!只是若让大齐君上猜到我们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不会轻易罢手。”
颐王淡淡道:“你别忘了,还有两日便是他大婚,此事也正好试探试探这大齐君上是否当真无坚不摧。”
“大齐君上这般人物应当不该拘于儿女情长才是。”
颐王眸色晦暗,“勿谓微过,当绝芽蘖;勿谓小患,当窒孔穴。”
周如闻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王爷向来在大气层,他不该质疑。想到这些天陛下的行动,周如惶恐道:“那批货毁了,依陛下的性子一定会趁势发作,恐怕会……先拿下官开刀啊。”
颐王轻眄了周如一眼,意味深长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皇权不是那么好握的,怎么,你不愿?”
周如一听,连忙跪下,恭敬开口,“为王爷之大计牺牲,是周如之无上荣幸!”
颐王挑眉,“行了,便是一条狗跟在本王身边十年了,本王也得护下,何况周如你这个人。”
周如闻言,顿觉温澜潮生,如此谋计之人,竟还将他看得这般重要,他周如何德何能啊!
“王爷……下官愿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照潇湘。肴州,阛阓临潇江旁,人满为患。
“屈大人他们竟然拦了孟家那批送去东隐的货,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朝廷真的要跟东隐开战了?”
“北暮内部争斗,我大齐才免去一战,此刻却这般大肆挑衅东隐,当真是不想我们老百姓好了!”
“这货物如今尽数沉入潇江中,怕也是捞不起了。东隐才同大齐有隙,如今……唉。”
“君上这般大行商贾之事,有何用?允那些东隐商队进来了,卖价那般高,我们普通老百姓也买不起啊!”
看着那满地狼藉,一群百姓尽数被士兵赶到了外围去,看着那翻了江的大批药材,都开始指指点点。
屈泽兰见这一幕,心道不好,他被算计了!
那渡江的码头本便被人做了手脚,不堪其重,宋郊那老家伙竟然给他传错误的消息!
宋郊两日前来信道:君上已起疑,东隐陛下同颐王内外两心,颐王此次会从中作梗,混了人入那批劳力中。
宋郊让他以此事重获君上信任,可如今他带兵前来搜查时,人一踏上这码头,竟然便直接压塌了,令得大批药材沉江。
以及那船竟然沉了!再三检查的船竟沉了,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码头事小,关键是那船中药草货物才珍贵啊!
屈泽兰想着,又暗地惊心算计之人的心思。竟然能将时间和重量算计得死死的,定非一日之谋。
外围百姓第一反应竟然都只言是他们蓄意如此,是官府要同东隐交恶。屈泽兰第一反应只觉得是刍荛之言,而后又觉这事儿不对。
那码头上的货物虽少,但却是引起百姓争论的导火线。
可百姓哪会有那种机敏心思?定然前些日便有人散了这种谣言,百姓见这一幕才会第一反应如此!
如今君上和孟家势必要将此错尽数算在他身上。他该如何,推出宋郊吗?
当真是宋郊算计了他吗?
……
“少主,你此次布的局牵扯太甚,这般做太过剑走偏锋,恐有不妥。”
子书尔担忧地看着沈槐奚。虽然短短五日少主处在远于肴州的冬城便能做到控此大局,让他心下骄傲崇拜至极。但总归是担忧居多,大齐君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宋郊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此次他被少主算计了,若他被抓到,将线索供出来,给大齐君上顺藤摸瓜威胁到少主可如何是好?
他这些日跟着沈槐奚自北暮来了大齐上京,又到冬城。他在上京是第一次见识到大齐的波澜壮阔,富庶清平。这些时日更是万家灯火灿,繁华似锦三千长。
可一到冬城,显然萧条太多。
少主想必也是故意来此偏僻之地。
沈槐奚听后,温声道:“不妥吗……”
摸了摸子书尔的头,沈槐奚琥珀色的凤眸澄澈如古泉幽潭,轻笑道:“小尔,我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代价。”
子书尔感受到脑袋上修长的手,心中升起了奇异之感,僵硬地点了点头。少主喜欢的姑娘被大齐君上抢了,大齐君上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不该质疑少主的任何决定,立即恭敬回道:“少主,我懂了。”
腼腆一笑,沈槐奚动了动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道:“那小尔带我去看看孟奕吧,好久没有解剖活人了呢。”
“少主放心,他很鲜活。”子书尔在北暮早便见识了这些手段——毕竟都用在过他的族人身上。
如今他自然要照顾自家少主的喜好。
……
孟奕看到纤纤不染尘的白衣进入这昏暗的格格不入的地下室时,心中惊诧,竟然是这样一个翩翩美少年搅了他孟家的货,还将他绑来了这儿。
“我同公子无冤无仇,公子为何要这般做?”
沈槐奚闻言歪了歪头,轻笑,“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孟奕一听,心道不好,他不是第一次被绑了,但大部分都是为了要钱,毕竟孟家富贵。
如今这个少年显然不是正常人,看样子还想要他的命,难道是他孟家仇家?
孟奕连道:“公子今日若是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但倘若公子杀了我,自此,你将会面临逃亡一生的生活。”
子书尔闻言嗤笑,“少主既然出手,便是你老子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证据?痕迹?你还是去地下找吧。”
子书尔知道少主要杀孟奕绝不是临时起意,他一定做了什么触怒少主之事,他猜这事应当跟宋家有关。
况且这孟家攀附大齐君上,少主也定然想给那大齐君上添些麻烦。
孟奕见好生相劝行不通,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孟家可是附属君上,在大齐如今大兴商事时,你们这样堂而皇之的杀人毁货,难道不怕君上追究?”
“况且,此次的货物很重要,你们动了必然跑不了!”
孟家少主怎会如此天真呢……沈槐奚实在不想同这种蠢货对话。
平静地拿起一旁的剔骨刀,沈槐奚上前捏住孟奕的下颚便将刀捅了进去,动作优雅而轻缓,仿若只是雕琢艺术品一般。
剧烈的疼痛让孟奕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沈槐奚,那剔骨刀却一下又一下地割锯着他的舌头,血水顿就涌了出来。
沈槐奚手间的刀轻轻往上一挑,一截整齐的舌头便随着刀退出了孟奕的嘴。
孟奕目眦尽裂,心中骇遽,却只能发出喉口的闷哼。只见那少年满意的看着地上的舌头,慢条斯理的将其一脚踹开,面容明净,“安静多了,我还是更喜欢不聒噪的东西。”
子书尔默默看着这一幕,赞道:“孟家此次失了孟奕这家中嫡子,还丢了货,也只能去撕咬屈泽兰了,屈泽兰也只能怨怼宋郊,还能牵扯出大齐那些不臣之人。少主当真心善,这明明是在替大齐君上分忧呢……”
被绑在十字架上痛得险些休克的人本已对这两个少年感到惊恐无比了,他们就是天使的面庞,魔鬼的内心!
可听到子书尔这些话,孟奕若不是没有舌头,当真想硬气一把,骂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槐奚笑道:“他既想刺激我替他带来肃纲之契,我便允了他的意,自然是替他分忧。”
子书尔觉得自己都要被沈槐奚同化了,竟然觉得惋惜,道:“那真可惜,少主处理得这般好,便是大齐君上去查,除非抓到宋郊还能细细专研线索,否则最多也只能查到东隐颐王身上,根本不知少主做了这般多帮他之事。”
沈槐奚听后笑了笑,而后歪头看着孟奕惊恐而痛苦的神情,将剔骨刀挽了个刀花。同样的手法,直接刺入了孟奕的膝盖缝,却未再继续动刀。看着孟奕痛得扭曲的面庞,他眸中闪过几丝兴奋,拍了拍孟奕的肩,道:“今天还是玩点不一样的吧,我会让你减少些痛苦。”
“听说先将人过一遍滚水再过一遍冰水,那身皮便能轻而易举地剥离了呢……小尔,今日我想试试。”
子书尔立马道:“少主请稍等,我这便去准备。”
——
ps:杀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槐奚:“不需要。”可阿晏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