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和平常不一样，罗子青穿了件熨烫得分外平整的黑色大衣，头发也经过细心的打理，看着干净利落，不似往日般的毛毛糙糙、不修边幅。
在其他人离开墓园之后，他独自一人在齐露的墓前待了很久，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石碑上的照片。不再叼着棒棒糖，而是掏出了许久没碰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看着石碑上深凿的那个名字被缭绕的烟雾遮掩，直到残阳西坠。
从慈竹山墓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暖黄色的阳光隐没之后，整个安宁市上空飘起了松松散散的雪花，纷纷扬扬缓缓下落。
大片大片的雪花滚滚，没过多久，墓园旁的松柏树上、石碑上、远处青黛色的屋顶上……整个世界都被铺上了一层洁白而松软的素衣，显得格外安宁。
墓园外面的柏油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下雪了。”
易楠摇下车窗，赤手接了几粒绒白的雪，冰冰凉的，他抬头看向天际，仿佛又看到了齐露消失时的笑脸。
“是啊，下雪了，天又冷了不少。”那家伙也要出来了吧。
“再给他点时间……实在不行，我们就进去把他揪出来送回家。”易楠回过身握住了陆程光的手说道。
“好。”陆程光轻轻点了下头。
又等了一刻钟，罗子青才从墓园门口的石制三拱牌坊下走出来，他没有撑伞，此时头发上衣服上都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因为身体的热度，最底下的雪小部分化作了冰冷的雪水，渗进了衣服表层携来丝丝凉意，或沿着发尾滑落，滴在了发白的脖颈上，但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坐在驾驶位的陆程光看到满身落寞、漫无目的往外走的罗子青后，按了按车喇叭。
“滴——！”
见罗子青的视线往这边移来，陆程光没有说过多安慰的话，只是招了招手，道：“走，我们去喝一杯。”
闻言，罗子青默不作声，坐上了车。
“身上都湿了，这个给你，擦擦。”陆程光往后扔了条毛巾，又暗自调高了车上的暖气。
罗子青接住毛巾，按住了自己的头脸，沙哑着声音道：“谢了。”
城北弘坊街街口的阿英烧烤店生意红火，不到三十平的店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店里摆不下，有不少桌子放到了门头外的路边，支了个弧顶的大帐篷，盖上磁吸门，也就略能挡挡雨雪，但抵不过兴致勃勃的食客。
“老板，再来50串羊肉，多加辣。”
“老板，我前面点的怎么还没上呢，都饿得直抽抽了。”
“急什么急，这不刚点10分钟嘛，马上来了。”
“老板，加瓶可乐，我自己拿了啊。”
陆程光三人就坐在帐篷里的小桌子旁，点了一大桌烧烤，又叫了箱酒。
罗子青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低着头，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越来越在意的，就是每次见面的时候总控制不住要去逗逗她。程子，你知道吗，我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表白……本来我想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和她摊牌的。我都定好了餐厅，也选好了礼物……怎么会，怎么会就来不及了呢……？”
借着酒意，罗子青断断续续说了不少平时说不出口的心里话，终于在喝完最后一瓶酒后，啪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阿青，阿青！”陆程光摇了摇罗子青的肩膀。
“看来是醉倒了，也好，睡一觉醒来就没那么难受了。”陆程光转过头对旁边的易楠说道：“我们要不先送他回家吧。”
“嗯……好。”
易楠刚准备帮着陆程光一起把倒在桌旁的罗子青给架起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小楠，现在有空吗？我们……聊一聊。”
短暂的静默后，易楠对着手机回道：“好……我在弘坊街。”
“弘坊街？我记得那附近有家何许茶社，我们在那里见吧。”
刚挂断电话，易楠便见陆程光微微扬了扬下巴，问：“宁晚舟？”
“对……他想找我聊聊。”
陆程光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罗子青放到了车里，啪地关上车门，摸了摸鼻子，道：那我先送阿青回家，到时候再来接你，你和他好好谈谈。”
易楠脸上泛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说：“好。”
陆程光坐进车里，按下引擎，车子微微抖动，响起嗡嗡的轰鸣声。
“陆程光！”易楠往车的方向迈了两步，对着坐在车里的陆程光喊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陆程光嘴角含笑，踩下了油门，车子往前疾驰而去。
……
易楠在茶社的包间里坐了十几分钟，喝了两杯这里的特色雨顶甘露，风尘仆仆的宁晚舟就携着风雪推开了包间的木门走了进来。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即便戴着眼镜也遮不住发黑的眼圈，看着疲惫至极，似乎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易楠面色复杂，给他倒了杯茶，“晚舟哥，先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宁晚舟在易楠的对面坐下，看着递过来的茶汤，已经滤去了茶叶，色泽微黄明亮，香气馥郁。只是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品茶，两指端起杯子便如牛嚼牡丹般一饮而尽。
缓缓转动空了的茶杯，宁晚舟静默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易楠见状，又给他的杯子斟满了茶，微微迟疑了片刻，问：“晚舟哥……你想找我谈些什么？”
宁晚舟摸了摸杯子顺滑的边缘，低着头慢慢说道：
“我今天去监所见了林欣……得知你没死的消息，她的情绪突然就失控了。想必……你现在应该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置你于死地，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
宁晚舟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直视着易楠的眼睛，声音也激动了起来，想要伸手去触碰易楠的眼角，“小楠，你明明也喜欢我的，现在我已经退婚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
“啪！”
易楠将手中的杯子按在茶桌上，猝然打断了宁晚舟还没说完的话，“晚舟哥，太迟了，我们回不去了，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知道了……”
宁晚舟落寞地放下了手，眼中的疲惫更甚，“爸妈他们在这次的事件中受了不少的惊吓，有空的话回家看看他们。”
“嗯，我会去看他们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外面还在下雪。”
易楠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陆程光他等下会过来，我坐他的车就行。”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陆程光探出头来，“易楠，我来接你了。”
看着两人在雪中越走越远的影子，宁晚舟无力地吐了口气：啊……原来只要一瞬错过了就是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