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贤若渴,
光是内心渴不够,外显表现得要更渴。
霍去病有极强的学习能力,见贤思齐,想通了此事,立刻付诸实践。
“你说得不错。”刘据正色回应,“许先生也确实值得如此,选拔才俊,凡举必中,使天下无滞才,我不过是施礼....”
觑了表兄一眼,刘据欲言又止,
“我去你府上坐坐。”
“好!”
霍去病忙不迭应下。
霍府位于洛阳东北,符合“北尊南卑”之意,也在洛阳城最金贵的地段。木构瓦当,以玄赭两色为主,在一众官邸建筑群中只稍逊于卫府,比其他官邸要宏大,可一想到霍府内兄弟二人,便觉得此处还小了呢。
天刚擦亮,开门的是霍家家宰王楚,
“长君。”王楚恭敬问好,对家中长君宿夜不归的行径早就习惯,又看清长君身后高大男子,王楚偶尔能在府中得见,连声道,“民王楚参见陛下!”
刘据竖起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不必声张。王楚见状跟着捂住嘴,又让开身子,微佝,候着陛下和长君走进。
“一夜没睡,弄些提神的茶到书房。”
“是。”
王楚走出几步,才想起少君在书房待了一夜,现在恐怕在书房睡着呢,再回转也来不及,就先去沏茶,
“据哥儿,您先进。”
霍去病拉开门,刘据抬脚走进,霍去病耳朵一动,听到隐约的鼾声,见到小光伏案睡着,霍去病轻声道,
“据哥儿,小光恐又是一夜没睡,您与他多说说要他注意些身体,我跟他说这些他都不听,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霍光在一众丞相中劳模程度不亚于诸葛武侯,被后人赞为“勤劳国家,政行不辍”。丞相之位,本就是劳碌心神的职位,上呈君王,下顺百官,稍微能力不够的人都要受夹板气,凡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君王,就没有不劳碌的。
“我与他说说。”
刘据应下,心里估摸着自己可能劝不住这个工作狂。霍光睡觉轻,稍有声响就会被吵醒,朦胧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模糊小光点,衬出两个人形,眨眨眼,稍微清醒些,才看清来人,
“陛下!”
腾得一声站起,磕到了案几,这一下彻底清醒了。
“你回房睡。”
霍去病皱眉道,“以此浊面对人君,是臣子所为吗?”
霍光还没洗面沐发,哪怕很想留在这儿,但大哥的话说到了他心里,匆匆告个礼就掩身离开,见二弟被自己忽悠走了,霍去病哈哈一笑。
刘据行到案几前,弯腰翻了翻,见霍光看得是考成,不仅含有京官,还包括地方百郡郡守。吏治最为繁琐,也最重要,在古代任何改革变法,第一步若不是从吏治开始,基本都注定失败的结局,
法子再好有什么用?最后到底还是要由人去推行。
不一会,霍府家宰王楚就端着沏好的花茶和早食糕点来了,霍去病在房门口截住,给据哥儿拍马屁的行为无论大小,他都不会错过,又低声在王楚耳边交代了几句,
听罢,王楚为难道,
“长君,这不好吧。”
“我最大,我说了算。”
“....好吧。”
“陛下,用些茶吧。”
“好。”
刘据轻呷一口茶,满嘴留香,精神提振不少,直入正题道,“表兄,我是有话想对你说。”
霍去病面露正色,在据哥儿身前跪坐好,
“您说。”
“你能看出我对许先生此举的深意,我很高兴,我便与你说得再深一些,我常与你们说制度之重,记得吗?”
这如何不记得!
陛下为东宫时就常有此论,要完善制度,将人事网在制度内,
刘据登基后做得种种,也都是为了这个,把制度尽可能完善。
“据哥儿,我万万不敢忘。”
众臣子知道陛下有宏大的抱负,此事是棋盘上的关键一步,陛下理想如此,群臣怎会忘记呢。
“制度重要,人事亦重要。”
“你能看清求贤若渴,我实在欣慰,你不仅要看,也要尝试着去做。”
“据哥儿....”
霍去病似有感悟,不仅是他有感悟,刘据当家后也颇有感悟。刘彻父子本就此事论过,刘彻觉得刘据此事做不成,人事定然是比制度重要,以前刘据的想法是制度比人事重要,不仅重要,还重要得多,
刘据也有成长,他的想法也不断在变化,
人事同样重要,
制度决定下限,人事决定上限。
“据哥儿,我要怎么做?”
“让清的浮上来,浊的沉下去,你以后少不了这种机会,到时你要想想我说过的话。”
刘据的这句话暗中点明了很多事,在最支持自己的表兄面前刘据不遮掩,很多悬而未决的事,这句话一出,等于说是拍板了。
“是,我记得了。”
霍去病自有一套打法,刘彻想教他几句,他百般推辞不学,可是对据哥儿的话,他是每一句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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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禺
“呜!杀人犯法,自古有之!伤了我也是犯法,你们不要以为法不责众!”
卓王孙眼前一黑,被按倒在地,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能感觉到有人用膝盖愤怒着压着自己,在周围的喧哗声中,隐隐听出都是越人在交谈,
卓王孙不敢用说自己有钱,用钱收买他们弄不好要人财两空,只能用汉律压着,
“他,好人!你们不要!”
听到福璐璐的尖叫声,卓王孙心情好了许多,最起码福璐璐没背叛自己。恐怕就连卓王孙自己还没有察觉到,相比于莫名其妙死在这,他更没办法接受又一次的背叛,
“你们干什么!唔!”
阿大拖着病体爬出了洞,被一脚踹翻,在原地痛苦的呻吟起来。听着阿大还要执拗往自己这边爬,卓王孙喝住他:“你别过来!光天化日之下,还没有王法了?!”
卓王孙颇具声势,一声怒喝,硬是把这群人给镇住了。
唰!
罩在卓王孙脸上的黑布被摘下,混杂在一起的霉味和汗味散去,空气一清,
卓王孙抬头扫过周围,俱是越人长相,甚至有几张眼熟的脸,正是昨日在茶田的茶农,再看向阿大,见他没什么事,心神稍定。最后看向福禄禄,迎上女孩可怜兮兮的眼神,反而是卓王孙示意他没事。
福禄禄回过神,冲过来,将压在卓王孙后背的男人推开,
卓王孙身上一松,
“小福!”
与福禄禄年龄相仿的赤膊男子,长相硬朗,被福禄禄推开后,竟与形象完全不符得坐地上委屈哭了起来,
“你怎么袒护汉人?!”
“他是好人!”
福禄禄扶起卓王孙,方才越人茶农们一鼓作气,第一时间没打死卓王孙,此刻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尴尬得很,
福禄禄抽泣道,
“别怪他们,可怜。”
阿大怒道:“我要报官!还有没有王法了!”
卓王孙觑了阿大一眼,“报什么官,都是误会,让他们都散了吧。”
福禄禄起身赶走同胞,赤膊男子还坐在地上大哭,福禄禄生他气,故意不理他。卓王孙看到男子颈上还戴着风干茶叶搓成的配饰,心里莫名一阵酸楚。
相扶退回山洞,三人一言不发,先把阿大照顾躺下,福禄禄又空手捏出什么药,敷在卓王孙脸上伤口,药一凑近,卓王孙就被熏得不行,不是简单的臭,是怪,在中原从来没闻到过的味道,臭还能忍,怪是真忍不了,直往脑门里钻,
卓王孙下意识躲开,连忙摆手道,
“小伤而已,不用费心了。”
福禄禄固执道:“好得快。”
见卓王孙抽鼻子瞪眼,带上痛苦面具,福禄禄噗嗤一笑,又觉得笑不好,连忙把脸沉下来。
卓王孙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笑?”
福禄禄不解,眨巴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卓王孙,
“没什么,想到有意思的事了。”
“讲讲!”
福禄禄对中原很好奇,中原的人和事,她怎么都听不够,
“不和你讲。”
福禄禄低头,眼泪啪啪就掉了下来,这下卓王孙慌了神,他最看不得女人哭,
“唉,你怎么就哭了?”
阿大也急着撑起身子,关切的看向福禄禄,
福禄禄抹着眼睛,谁都没见过这么透亮的眼睛,如夜明珠照亮山洞,被泪水一濡,就像是被雨水澄清过得湖面,更亮更透了,
“大家很好,你生我气,别生他们的。”
福禄禄说着,再抑制不住,哇得一下哭的更大声了。
卓王孙手足无措,示意阿大赶紧劝劝。阿大可算找到机会了,上前语气温柔,嘘寒问暖,卓王孙看他这样,觉得有些眼熟,一想,不是和刚才那赤膊男子一模一样吗?
在阿大安慰福禄禄之际,卓王孙在心中复盘了此事,应与自己无关,症结出在新来的“大人物”上,自己是被越人迁怒了。
蜀中茶,天下闻名,皇家供奉的茶多是出自蜀地,岭南地区种茶,卓王孙此前没听说过,真来到这后,一看茶叶的长势,发现岭南地气候也很适合种茶,
本想着看看有没有商机,只一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见微知着,整个南海郡的茶田应都是这种的,小块破碎,种植不了太多,物以稀为贵不假,可本地人连自给自足应该都不够,哪还有余出来的,
况且,现在看来,恐怕本地人....都喝不上。
福禄禄哭声渐止,稍微稳定情绪,看向卓王孙,解释道,
“是....”
“是因为赵越来收茶吧。”
福禄禄一时忘了哭,惊讶的张开小嘴,
“你知道?谁和你说?”
“猜的,也无非是这点事。”卓王孙稍显混浊的眼中散发出睿智的光芒,“嗯...照他这种收法,是你们的数目对不上了?”
一提这个,福禄禄又要哭,阿大急忙再劝,都准备好词了,福禄禄眼泪却硬是没落下,
“今年收成本就不好,还少了些。”
卓王孙暗道,
“想都不用想,岭南连耕地都少,茶田更是珍贵,寸土寸金,恐怕连金矿都比不上,赵越自然以茶田为私田,时时刻刻盯着,少一点都不干。”
顿了顿,卓王孙问道,
“为何少了些?是有人拿去卖了?”
“没有!”福禄禄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一跳,下一秒又小声道,“是我用了...”
“你用了?”卓王孙微惊,这是他没想到的,本以为是有人偷卖茶叶,被赵越抓了出来,“你...”看向福禄禄罐子里黏糊糊的药,“你都用来做药了?!”
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福禄禄低下头,
卓王孙忍不住笑道,
“你是救了多少人啊?”
福禄禄头更低。
又是问了几句,卓王孙才知道,福禄禄制的药,不是几根茶叶就能弄出来的,多到赵越一下就看出缺斤少两,还守在这不走,还能为了什么?
无非两种解决方式,
第一:把缺斤少两的补上,当然,仅仅补上还不够,还要折补更多,
第二:找出“偷窃”的人,给予严厉的惩罚,
越人应是也察觉到了,这才气急败坏的来找卓王孙撒气,
阿大看向卓王孙,卓王孙察觉到他的视线,
“怎么?”
阿大不好意思道,
“家主,我能不能和您借些钱,放心,我一定立下借据。”
卓王孙骂了阿大几句,
“你直说就是了,还说借是骂我呢?再说了,我在你心里成何种人了?唯利是图的小人?福禄禄帮了我们这么多,我能不掏这钱吗?
娘的,你以为我把钱看得比别的都重啊?
实话跟你说,就算给钱也没用,赵越就要茶,要不就是人,他不要钱。”
阿大愣住,
“那我们拿钱买茶呢?”
卓王孙看向福禄禄,“有人能买茶吗?”
福禄禄摇头,
“就这一处茶田。”
卓王孙估摸着也是,
更加咋舌于此处茶田的金贵,并且,岭南地各处气候都不同,长出的茶也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的茶,赵越也绝不会要的,
只要本地的茶,或是闯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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