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思邈的叮嘱,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柴哲威,又是躬身一拜:“道长请说,小子自当谨听教诲。”
“诚然这外界盛传老道有‘药王’之美誉,但其实,此名多为世人抬爱吹嘘所致。”
“这世间仍存有太多太多不为世人所熟知的珍稀药物,亦存在诸多疑难杂症,就连老道...诶,寻找至今都尚未寻得根治之法。”
“若谯公患上的是那种罕见病症,即便是老道亲自出马,亦是无可奈何。此事,还还望柴公子心中能有所掂量。”
闻得此言,柴哲威只觉心头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
但转念一想,以药王素日之品性,断不可能会以此事要挟勒索自,想来...这番话仅仅是让自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以防最后无法治愈阿耶的病症。
柴哲威紧紧攥住手掌,数次张开又合拢,内心是无比的挣扎和纠结。
最终,只得是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下头:“人力终有尽时,纵然是传说中那些与天齐寿的仙人,也难免会遭遇困窘难局而一筹莫展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请先生放心,小子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请药王届时尽力为之,至于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无论家父能否顺利醒来,小子心里唯有感激。”
听到这番话,孙思邈不禁面带微笑,心情大好。
暗自思忖着,要是往常那些来找自己求医问药的权贵们,都能像今日的柴哲威这般善解人意,那自己哪里还需要苦练一身跑路的本事。
老老实实的在长安开家医馆,给病人看病诊治不就行了。
世人皆传他药王清高不惹红尘,但人生在世,又岂能餐风饮露,不食人间五谷,不过是权贵太过咄咄逼人,让他这个老头子不得不躲进深山寻个清净。
想到此处,孙思邈不由的颔首看向柴哲威,眼中满是欣赏之意:“柴公子如此通情达理,想来是谯公后继有人啊!”
面对药王毫不吝啬的称赞,柴哲威反倒是心情有些微妙,也不知道他这是真心夸赞自己,还是在变着法的劝慰自己。
再次与药王寒暄几句后,他这才想起身边一同前来的这几个伙伴,赶紧开口问道:“某的事情已经商量完了,不知几位兄弟尚有其他要事,需与药王相商的?”
张慎几与几位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摇头:“某等尚且年轻力壮,身体健康得很,无需看病吃药。”
就连一旁的马玉也跟着摇头,表示并无求诊之意。
眼见众人皆无求医的心思,柴哲威心里边有了底数,转过身去,再次向着孙思邈恭敬施了一礼,缓声道:
“实不相瞒,家父如今尚在太医署安置,小子须尽快返回长安一趟,着手处理有关家父转院的诸多繁杂事务,故,便在此先行告退了。”
毕竟这事关乎其父的病情医治,乃是重中之重,丝毫耽搁不得,孙思邈闻听此言,当即点头深表理解:
“既是如此紧急之事,柴公子自当前去料理妥当,快快去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言罢,便一脸和煦的目送柴哲威匆匆离去。
马玉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起身,而后身形一顿,转身来到孙思邈面前,面带恭敬的弯腰拱手作揖,态度极为虔诚的说道:
“此次泄露药王踪迹,尽是马某一人所为,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小子行事难免仓促鲁莽,如有冒犯到您老人家的地方,还希望药王您能多多见谅。”
说罢,不等孙思邈说些什么,马玉便微微直起身来,抱拳又补充道:
“按理说小子应该赔礼致歉,但眼下还有要事缠身,便先行告辞,待日后药王您得了闲暇,小子必定亲至府上,向您负荆请罪以表今日小子的悔过之心。”
孙思邈捋须轻笑几声,摇头道:“马公子无须多礼,你与柴公子的这份兄弟情深,着实是令老道赞叹不已。”
“况且老道此番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所以此事嘛...也就不用搬上台面啦。”
所谓‘搬不上台面’便是不太光彩或者说难以公开示人的意思。
结合药王前边所说,便可以理解为——药王并不打算将此事闹大,反而打算以宽大的方式来处理,想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听药王竟如此宽宏大量的原谅了自己,马玉心头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又弯下腰去连连躬身施礼数次,口中急切回应:
“药王尊驾,小子又岂敢妄称公子,你老这可真是折煞小子!”
两人寒暄间,瞥见柴哲威已经穿戴好衣物,马玉便明白此地已不宜再多做停留,于是赶忙抱拳拱手说道:“既然此事说开,那小子便先行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便手忙脚乱的套起上衣,大步流星般急匆匆地的跟随柴哲威,朝着酒楼门口走去。
而张慎几其他几人见状,虽心有不舍,但也不敢多做停留,纷纷紧跟其后。
目送这几人安排手下收殓好战友尸身,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之后。
李斯文借机靠在酒楼大门,远离了孙思邈的攻击范围。
嘴上啧啧称奇道:“孙道长果真是威名远扬啊,瞧瞧这些个无法无天惯了的纨绔子弟们,他们见了您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个个乖巧得...嗯...就像是家里的大黄!”
此刻,客人已经离去,李斯文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他实在不愿意和这个正在气头上的祖师爷多待,万一这老头的火气还没撒完,突然抡起拐杖教训起自己...
这楼里楼外的,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替自己说句公道话。
念及至此,李斯文眼珠子一转,赶忙找了个借口:“对了,某那些兄弟昨夜才匆匆赶到引镇,这人生地不熟的,某怎么说也放心不下,得去看看他们...”
但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令他胆战心惊的熟悉声音:“嘿嘿,二郎你忙着处理正事儿,抽不出空来看望某们兄弟几个,难道某们还不知道来看望看望你嘛!”
李斯文听到这话,顿时如遭雷击,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一边用手捂住脸,一边长叹了口气,小声咒骂着:“房遗爱啊房遗爱,你特么晚来两步能死的!”
“现在可好,你不死文哥就要死一死了,还不如你这个皮糙肉厚的去死一死!”
见李斯文的窘态,孙思邈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李斯文。
但现在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即便他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却也不好当场发泄出来。
“哎,罢了。既然彪子你还有客人要招待,那老道就先行回房,瞧瞧紫苏吧。”
李斯文闻言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出言阻拦,只赶忙拱手作揖,口中连声道:
“道长慢走,待某将这些兄弟妥善安排好了,再去虚心聆听您的教诲!”
但话虽如此,可他脚下却是纹丝未动,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只有嘴上说的殷勤。
还没等李斯文松口气,身后紧接着又传来了,那道把他气得咬牙切齿的教唆声。
“诶二郎,你这就糊涂了啊,跟咱们这几个兄弟啥时候都能聚,但是能够受到药王亲自指点迷津,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大好机缘呐!”
孙思邈这才刚踏上楼梯几级台阶,听到这话,身形自然一顿。
李斯文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皮一跳,紧忙回头,压低声线恶狠狠的骂道:“房二憨,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闭上你那张臭嘴!”
同时迅速转过身,脸上堆笑,对着已经停下脚步等待的孙思邈,急声解释道:
“道长莫怪,某这位兄弟初来乍到,啥也不明白,要是不小心闹出了什么笑话或者说有得罪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总算将药王给安抚走了后,李斯文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而后脸色瞬间阴沉,咬牙切齿的,双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住了房遗爱的脖颈,压低音线怒吼道:
“你这个蠢货出门能不能带上脑子,要是药王真心想传授某些东西,某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正在奋力挣扎的房遗爱听到这话后,身体猛地一僵,动作戛然而止。
同时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且疑惑的问道:“二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某怎么哪哪都没听懂啊?”
见他还是这副蠢样,李斯文无奈摇头,心里也没了教训他的心思,不过是对牛弹琴,多费口舌。
罢了罢了,还是等以后,他因为这张笨嘴吃了大亏,再借机好好敲打敲打吧。
而几人中心思最是敏捷的侯杰也看懂了一切,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仍是一头雾水的房遗爱,有些好笑的解释道:
“二郎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刚刚药王想唤他上楼,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打算悉心教诲一番。恰恰相反,药王他老人家八成是看二郎不顺眼,想借机教训教训二郎!”
“哦,原来如此!”
房遗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此时真实想法的意思,直接口无遮拦的指着李斯文嚷道:“二郎,原来是你又得罪人了!”
这话一出,李斯文的脸色顿时一黑,狠狠瞪了一眼侯杰那三个正强忍着笑意、憋得十分辛苦的家伙。
而后更是忍无可忍,猛地抬脚,毫不留情的朝着房遗爱的屁股踹了过去:“你这家伙也给某滚犊子,以后说话前先动动你那榆木脑袋,好好想一想再说!”
房遗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了个踉跄,好险没摔倒在地。
而后转过身来,满脸委巴看向李斯文,完全没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只是随口一句,竟然就遭到如此待遇。
李斯文懒得再搭理这个缺根筋的家伙,迅速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另外三个人,开口问道:“怎么你们四个全都来了,家里那些灾民都安置完毕了?”
一直跟随着单鹰忙前忙后,等同于滨河湾小总管的秦怀道,此时站出来点了点头:“开春前所需做的各项准备工作,大致上都已接近尾声了。”
见李斯文还在盯着自己,像是在等更详细的汇报。
秦怀道稍作思索,斟酌了下语句,便娓娓道来:“按二郎你之前留下的安排部署。”
“灾民、难民们以组为单位,分别负责伐木开山、截取木料,刨冻土挖山取土、烧制砖瓦,还有那劳什子高岭土、石英石啥的,哪种都塞满了几个大仓。”
说着,秦怀道的语气带上了些许调侃:
“就在你悠闲自得的陪着紫苏姑娘,游山玩水的这近一个月里,程三和侯二也没闲着。”
“他俩又从这四千多名灾民里,精选出好几百个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的刁民、还揪出了一些潜藏其中的别家奸细,嗯...然后就把他们五花大绑,塞进了石头叔负责的巡逻队里。”
“现在也差不多该训练好了。”
李斯文点了点头,别以为这巡逻队是什么威风的好差事。
想要从徐石头手底下出师,那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忠心,那这忠心是怎么来的?
无非就是恩威并施,一次大棒一次萝卜。
而巡逻队肩负着维护治安的职责,那遇见事端得有战斗力平息吧。
为此,李斯文绞尽脑汁,将自己前世所了解到的那些练兵之策,统统交给了徐石头,由他全权负责操练这些老鼠屎。
像什么站军姿、踢正步以锤炼其纪律性,负重越野提升体能和战斗力,武装泅渡增加他们吃苦耐劳的秉性。
总之,哪门训练强度高,哪门就被塞进了巡逻队的日常训练计划中。
而一旦有一个人完不成每日规定的训练任务,轻则全队罚站不许吃饭,重则挨个皮鞭伺候。
如此一来,那些‘有幸’进了巡逻队的刁民,每天都是活的水深火热,‘惊喜’满满,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听完秦怀道的详细汇报,李斯文还算满意,笑呵呵的打趣了一声:“原来你们几个这次来,是功德圆满,特来找某讨要报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