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监所出来,张辰随即来到了房州会馆,周博已经去了杭州还没有回来,不过张辰今天是专程来找虎子的亲爹张明远。
在账房的休息室内,张辰笑问道:“明远兄,近日还去太学旁听吗?”
这时,张辰又看到了张明远已经略略发福的肚腩,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是不是问得多余了。
张明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官人,我当初去旁听不过是为了识字算学,如今已经大半年没有去了,我有自知之明,凭我这种水平,怎好意思再去呢?”
“你认识郑经吗?”
张明远笑了起来:“他可是太学名人,想不认识也不可能,当然他不认识我。”
张辰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明远道:“能否麻烦你替我跑一趟,把这张纸条交给郑经。”
张明远毫不犹豫地接过纸条:“我这就去!”
他起身要走,却又徘徊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张辰看出了他的迟疑。
“官人知道黄观吗?”
张辰眯起眼睛道:“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他和郑经一样,也是太学生领袖,我倒是和他接触过,通过他定可找到郑经。”
其实当初太学生游街时,张辰早已见过太学生领袖郑经、黄观和刘鉴三人,不过无论是郑经也好,还是其余二人也好,他后来也没有继续深入接触,故而有些名姓模糊了,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过问这些,便对张明远道:“烦请你先替我送了这封信!”
张明远点点头,起身匆匆走了,张辰也站起身准备返回军监所,但他刚走出房州会馆大门,一辆华丽的马车便缓缓停在大门前。
“你果然在这里!”
从马车里走下一人,正是回京之后一直未见的王禄,他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这个笑容曾经是那么熟悉,现在却变得那么陌生。
“我去了军监所,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我就赶来了。”
张辰上前躬身行一礼:“卑职参见王知事!”
“不必,今日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假如我们还是朋友的话!”王禄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
......
“犹记得当初在竹山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过去了将近两年。”
清河茶馆内,王禄轻轻感叹,他早已和当年那位两袖清风的小县丞不一样了,目光中有一丝常人看不透的深沉。
王禄主动给张辰倒了一杯茶:“还记得我们当初一起携手查那桩女娲庙命案吗?那次若没有你,恐怕咱们会一无所获。”
“王知事太自谦了,卑职当初只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王禄沉吟了一下,他今日放下身段主动来找张辰,又摆出这么一副温和的面孔,显然不是为了叙旧,他喝了一口茶,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和张辰说话。
“听说你回京后,还是在坚持反对北伐?近日更是动作激烈。”
张辰淡淡一笑道:“是,我一贯如此敢说敢做,否则当初在竹山,王知事也不会看得上我了。”
王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愠怒,半晌,他挥挥手让所有的仆妇和茶妓都离去,装饰豪华的房间内只剩下他和张辰两人。
“三郎,其实我起初也是不赞成北伐的,不过后来我的立场也有了一些变化。”
“哦?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知事的立场变化?”
张辰深邃的目光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便是权力。对权力的渴望改变了眼前这位年轻高官的立场,北伐是变法派的主张,只有支持并积极实践,他将来才有可能更进一步,甚至将来接替王安石也不无可能。
王禄被张辰犀利的目光看得脸微微一红,不过他可是从四品的审官院知事,而对方不过是正六品的中低级官员,王禄的腰不知不觉又挺直了。
“是因为责任!”
王禄斟酌一下语气继续道:“陛下是大宋天子,雪洗先祖蒙受的耻辱,收复燕云十六州是他的责任,现在辽国国势衰微、萎靡不振,这时实现祖先遗志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陛下畏难不前,他就有负于祖先,有负于天下!
作为臣子,极力辅佐天子也是我的责任,至于西贼,它或许联宋,或许趁机攻宋,但它到底已元气大伤,对大局影响甚弱,所以我们绝不能因噎废食。”
尽管朝廷反对北伐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因为财政压力太大,民生艰辛或者担心失败等等,而担心西夏会趁机复起攻宋的朝臣却寥寥无几。
原因也很简单,去岁石州大战后,宋军已经把西夏打疼了,并迫使他们俯首称臣,恢复元气整顿兵马一般都要十年时间,怎么会贪心不足,又继续侵宋呢?
再说宋夏已经签署了盟约,宋朝的文官们一致认为西夏不可能墨迹未干就撕毁盟约。
“知事看过我这次去河北监察写的报告吗?”张辰目光锐利地望着王禄。
王禄避开了张辰的目光,沉声道:“报告我原原本本看了两遍,我很痛心,也很愤怒,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份报告的内容而反对北伐,我就觉得有点多余了,离既定的北伐时间至少还有半年,我们完全可以亡羊补牢,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这次监察发现的问题。”
“但朝廷并不相信我的报告,否则韩缜为什么还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呢?”
“这件事我会劝说王相公上书天子严惩韩缜!”
张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浓黑的眉毛一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北伐的主帅将会是石方凛,而他也暗中支持变法了吧?”
王禄感慨张辰还是这么精明,一下子就把自己看透了,既然已经看破,他索性也不再含蓄,便对张辰道:“你说得没错,天子已经决意命石太尉为帅,届时我也会去军中任职,我希望你能跟随我一同前往。
虽然在竹山一案中,我们与石家有些......误会,但石太尉已经向王相公表态,对我们过往不究。”
“人命关天,知事说那是误会?!还对我们过往不究?”张辰简直不敢相信,此话竟是从当初那位不畏权贵、正义断案的王县丞口中说出,短短两年人心变故,这是何等的讽刺?
张辰强忍住心中的反感,望着茶盏淡淡笑道:“我也是朝廷职官,如果朝廷调我北伐,我岂能不从?”
“我还是希望你本人愿意!”
张辰缓缓道:“我本人是坚决反对北伐,可如果实在反对不成功,朝廷最终决定北伐,那么我希望朝廷能取胜,不过这并不是我能决定。”
王禄叹了口气道:“三郎,我还是希望你能放弃反对北伐的立场,这样对你很不利,天子已经对你们十分不满了!到时候真出了事,我是保不住你的,也不敢保你!”
张辰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接着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骤然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下了一行字,放下笔起身行礼道:“如果知事没有别的事,卑职先告辞了!”
他转身便快步离去,王禄望着他走远,这才伸手将他写的纸拿过来,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辰,你!”王禄一下子呆住了,上回张辰不是已经俯首和解了么?今日竟要与自己分道扬镳!
......
没有太多时间和王禄细谈,张辰已经和郑经约好了时间,如果他反而迟到,那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张辰约的地方在离太学不远的潘家茶馆,这也是东京城一家很有名的茶馆,着名的潘楼街就是因为它而得名,不过太学这里是一家分店,但也非常高档,每人至少要三贯钱的消费。
张辰刚刚在一间雅室坐下片刻后,一名引路的侍女已经将郑经领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太学生,张辰上次在御史台也见过,好像叫做刘鉴,也是一名重要的学生领袖。
两人都穿着太学的褐袍,表示他们内舍生的身份,一般太学预备生穿黑袍,像是京兆府、应天府、洛阳府、太原府、大名府这几个地方的府学生也可以转到太学来读书,不过只能是预备生,两年内各种考评合格后才能成为正式的外舍生。
外舍生穿蓝袍,而上舍生的衣着则没有什么具体规定,也可以穿太学白袍,但也可以穿自己袍服,要求稍微宽松一点。
“学生来晚了,请张御史见谅!”
虽然郑经的年纪比张辰还大两三岁,他还是自谦为学生,张辰摆手笑道:“我也刚刚到,两位请坐!”
两人也坐了下来,张辰笑道:“喝茶为主,两位还想吃点什么?”
郑经和刘鉴对望一眼,两人笑道:“我们客随主便!”
张辰点点头,对旁边侍女道:“来一份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一种套茶,三到四个人消费,价格十贯,算是比较高档的茶点,不是郑经和刘鉴这种穷学生能喝得起。
郑经心中疑惑不解,便忍不住小声问道:“不知张御史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两位还有急事吗?”张辰笑问道。
“急事倒没有,下午我们正好没有课!”
“那就不急,我们先喝茶,然后慢慢再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