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缜最初的失策就是在粮仓起火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引发天子震怒,继而派出监察使前来河北,韩缜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王珪在三日前便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告诉他,军监所三名监察使已经前往河北,告诉他尽快做好准备。
韩缜着实很担心,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直接去做贪污军粮,弄虚作假这种事情,但他却不能保证手下个个清廉,尤其几个主管仓库的官员每年向他进贡大量钱财,这些好处是从哪里来就不言而喻了。
一旦下面被查出问题,他的责任就大了,而且这很可能是曾公亮在背后策划,一旦被监察使抓住把柄,曾公亮会饶过自己?
韩缜着实忧心忡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他的幕僚崔松在一旁冷笑着建议道:“既然使相担心监察出事,那就想办法让监察使来不了河北就行了!”
“可是监察使兵分三路,我怎么弄?”
“使相忘记王相公信中所说吗?兵部一路有王相公的心腹,不足为虑,枢密院一路是去河间府,河间府那边只有三座军资仓库,应该问题不大,关键是真定府这一路,侍御史张辰那是王安石的人,他才是这次监察的重头,使相不妨在他身上做文章。”
韩缜停住脚步,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拦截张辰这一支?”
“当然不是让使相出手,卑职记得太行山有支兵马曾经受过咱们的恩惠,现在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反正如今河北到处匪乱,不足为奇。”
韩缜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
话说张辰在相州安阳县用调兵银牌提取了三百名乡兵后,又继续北上,很快便进入磁州境内。
章楶和刘法各统领百人,张辰也亲自率领百名乡兵,有了士兵的护卫,官员们都长长松一口气,至少他们不用担心遇到乱匪的危险了。
此行抽调的三百人虽然是乡兵,但这帮人可全都是章楶从蒲州带过来的老部队,加上章楶平时训练有素,三百士兵军容整齐,步履矫健,精神十分饱满,他们头戴范阳帽,身穿皮甲,肩扛白蜡枪,腰佩战刀,其中一百人还配备了军弩,另外还有十名骑兵,根本看不出是乡兵,甚至比地方厢军还要武威几分。
章楶和刘法都顶盔贯甲,各自骑着战马,说起来刘法的马还是张辰送给他的,去岁在京兆府刚刚组建西军情报司时,张辰便曾自掏腰包买了几匹好马送给手下的将领,至于兵器则是刘法家祖传的镔铁长枪,长一丈,通身漆黑,一眼观之便能看出是一杆名匠打造的上好铁枪。
不过刘法却不擅长射箭,故而他携带了一把神臂弩,这是宋军弩手的标准制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最大射程远达三百四十步,杀伤射程两百四十步,可贯穿重甲。
章楶则是使一把六十斤的金背虎牙刀,他不仅精通枪法上,在刀法上也下了多年苦功,用起刀来极为凌厉,而且他的战马和张辰的踏雪一样,乃是一匹极为雄壮的乌骓马,可驮千斤。
章楶明明刚到相州当官没几天,但却似乎有些郁郁不乐,这次跟随张辰北上,他再次变得神采飞扬,一路上都在听他痛骂转运使韩缜。
“我真没见过那么无耻的人,堂堂的河北路转运使高官,居然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小团练都要算计!”
张辰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痛恨他?”
章楶重重哼了一声道:“还记得上次我进京请你帮忙搞到的每月千贯的训练钱吗?当时种太尉可是亲口答应至少分一半给我,他娘的,这钱我才用了不到一半!
结果刚到相州一天,韩缜便派人前来借口检调军资,把我剩下的七百多贯钱给要走了,说是公钱必须收归转运使司调度!哪来的道理嘛?!你说我怎么不恨他?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张辰哑然失笑,他很理解的心情,章楶辛辛苦苦忙了几个月,最后给别人一句话便夺走了大半,这样的结果谁能不恼?
这时,刘法骑马追上他们,低声对张辰道:“官人,我方才听人说磁州有一股心狠手辣的山匪,乃是昔日从邓州逃窜过来的!我们需得当心!”
张辰奇怪道:“山匪?还是邓州来的??我倒在顺阳亲手斩杀过一名叫朱进的匪首。”
刘法惊讶道:“还真是巧了不是,我听闻这股山匪有三位头领,分别叫做史堪、朱进和罗恒,听闻朱进早已死在邓州顺阳,而史堪和罗恒趁着今年河北民乱又逃窜过来。
如今史堪带人去了大名府黄县驻扎,罗恒一路却被官军杀败,逃进了太行山中,前两个月又来了一个厉害角色,把罗恒降服了,好像是从锡义山来的。”
“锡义山来的?锡义山匪军不是接受朝廷招安了么?”
张辰连忙问道:“那人叫做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赵忠,绰号混地龙,使一柄雪银长刀,据说他单枪匹马降服了太行诸匪,现在声势很旺。”
原来真是锡义山乱匪,张辰心里暗暗猜想这个赵忠说不定是付策一派的大将,不肯接受招安,于是便又跑到太行山来自立山头了。
张辰一指前面官道:“不知我们走在官道上会不会遇到山匪劫道?”
章楶摇摇头:“难说,现在要过年了,一般都是山匪猖狂之时,不过山匪喜欢小股出动,我们有三百乡兵,应该不怕。”
刘法眉头一皱道:“我看还是谨慎一点好,离邯郸县还有一百五十余里,中间都是丘陵地带,地形比较复杂,要不我带十几个兄弟去前面探探路吧!看看有没有过夜的地方。”
张辰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便道:“老刘你自己当心点,不要走得太远,李岩,你和刘团练一起去。”
“小人遵命!”
李岩行一礼,便和刘法带着十名骑兵催马向前面奔去。
张辰随即令队伍放慢速度,不要拉得太长,盾牌手在外围,牛车在中间,大家尽量保持一个方阵前行。
......
磁州受太行山的影响较大,地形呈西高东底分布,三分山地、三分丘陵和三分平原,官道位于中间的丘陵地带,着名的太行滏口陉就在他们的西面。
由于地形比较复杂,所以磁州的县城不多,只有最南面的滏阳县,这也是州府所在地,另外还有北面的邯郸县和西北面的武安县,滏阳县距离邯郸县至少有两百里,从滏阳向北走过数十里的平原地区后,便进入了一百多里的丘陵地带。
由于如今民乱匪患严重,所以磁州的民众都聚居在南面的滏阳县周围以及北面的邯郸县附近,中间的丘陵地带则地广人稀,很少看到村落,只零星分布着几个小镇。
刘法带着李岩和骑兵一口气奔出二十里,路上他一边向当地村民问路,一边仔细记下周围的地形,忽而刘法勒住马匹四下张望道:“方才听附近的村民说,这座山岭有一座山神庙,不知在哪里?”
“是不是那里?”李岩忽然指着左面远处喊道。
刘法也看见了,在数百步外的一座矮山上,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小庙,四周被一圈松树包围,因为被白雪覆盖,小庙和周围融为一体,很容易被忽略。
“就是它,我们去看看,正好找个地方歇歇脚。”
刘法调转马头冲进了雪地,向矮山奔去,离矮山还有数十步时他猛地勒住马匹,急向后面人摆手,山脚下的雪地上竟然布满了脚印,延伸进了山上的小庙内。
李岩也看见了,他立刻拔出刀,将盾牌握在手中,后面十名骑兵也纷纷效仿他,用盾牌挡住身体。
刘法却不需要盾牌,他有长枪就足够了,他抽出长枪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稍候,我上去看看。”
“刘团练,我跟你一起去。”李岩也准备跟随他上山。
“不用,你们在山下注意外围防范。”
刘法催马上了矮山,从一段坍塌的围墙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小庙,他心里清楚,昨晚一直在下雪,如果是从前的脚印应该被覆盖掉,但这些脚印上没有一点积雪,说明是今天才出现,临近新年,商队已经停止活动,忽然出现的二三十双新鲜脚印,想都不用想这会是什么人。
小庙只有一间正殿和一间厢房,刘法走了一圈,庙里已没有一个人,大片脚印从后门出去了。
“你们进来吧!”
刘法高喊一声:“庙里没有人。”
众人纷纷催马冲上了矮山,进入小庙,这时,刘法从正殿出来,肃然对众人道:“正殿内的火塘还是热的,山匪应该没有走远,我要去探查一下,你们去接应张御史。”
李岩道:“刘团练,我跟你一起去!”
这次刘法没有拒绝了,多一个人更有利于探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