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脸色青白,浑身发颤,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倒下似得。
“大公子,你……”张华大惊。
“我要见殷承祉!”崔怀没有多话,直接说道,一字一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让他出来见我——”
张华脸色一变,“大公子……”
“你若是还记得我父亲还记得崔家就让我见他!”崔怀喝道,青白的脸狰狞起来,什么冷静,什么猜测在得知了三房的消息之后便丢九霄云外了,他现在只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必须弄清楚!
三房再对不住他们也是崔家的人,现在人全死了,两个妹妹甚至还——
“张华,我要见他!”
张华将心惊压了下去,“大公子,请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崔怀厉喝道,“崔家没死在京城没死在皇帝的圣旨下,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闾州,你让我如何冷静!崔家就算已经败落了,可只要崔家的人还没死绝这件事就不能就这样作罢!”
“大公子,我刚接到消息……”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连你也方才得知此事而我就已经到了这里所以这件事是崔家……”
“大公子!”张华也喝止了他的话,“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大公子若是想弄清楚便请先冷静下来!”
“我……”
“请大公子随末将入内。”张华继续道,虽然态度强硬但也还是恭敬,“我们好好谈!”
崔怀死死地盯着他。
“您不是要见殿下吗?”张华放软了语气,“我这就带您去。”
崔怀这才大步往军营里走去。
张华直接将人领到了主营帐,该有求见的规矩和流程都一一作了,任谁都看不出端倪来,只是营帐里面待着的并不是殷承祉。
见到里面的人,崔怀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先退下吧。”张华扬手让那假扮殷承祉的心腹退下,方才向崔怀解释,“大公子,如你所见,殿下并不在军营当中。”
崔怀握紧了双拳,“他在哪?”
“殿下得知了大皇子别狼王大军围困,偷偷赶去了豫州相救。”张华说道,“至今未归!”
崔怀身形踉跄了一下,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彻底地褪去了。
“大公子……”张华伸手扶住了他,“您先别担心,殿下应当无恙。”
崔怀猛然抬头,眼底发出了冷光,“他没事?!”
“大公子!”张华握紧了他的手臂,神色极为严肃,“我知道三爷一家子这事对您打击很大,可您不能因此而失了理智!殿下再恨三爷之前的刺杀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还有,我一得知三爷一家离开闾州城之后当即便命人去追,前后时间也就差了半日罢了,可派去的人却追不上,直至镇上出了惨案,他们返回来查看才发现是他们!大公子,三爷便是有些人脉也不至于能躲得过将士的追踪,换而言之,若是三爷能躲过了,又岂会命丧所谓的劫匪之手?大公子,殿下虽然传回了消息说无恙,可至今为止我都未曾见过他!大公子,三爷一家在这个当口出事绝不简单!”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湘妹妹她们还……”崔怀抑不住颤抖,眼底血丝暴涨,透出了深深的恨意,“你让我见他!我必须见他!”
“大公子……”
“他得了父亲留下的所有一切就应该为崔家负责!”崔怀恨恨地道,“我不求他对崔家多好,我们也没有这个资格,可是殷承祉能走到现在他能在锦东站稳脚跟就和崔家没关系吗?他就没有承崔家的情吗?崔家百年的基业最终都投注在他的身上,他不能不管不顾!殷承祉他不能不管不顾!崔家……崔家的性命崔家的尊严不能被这般践踏——”
“大公子,殿下不可能不管的!”张华肯定道,“末将更不会不管!”
崔怀身形踉跄,神色惨淡如鬼,“不能……不能就这么算……”
崔家从未被这般践踏过!
哪怕是蛮族也未曾这般践踏过崔家,而如今……如今——是皇帝吗?还是安皇后?他们用这等手段来摧毁崔家仅剩的尊严吗?
“不能这么算了……”
像是魔怔了一般,崔怀念念叨叨的。
张华担忧不已,“大公子……”话还没说完,便见崔怀浑身痉挛了一下,随即喷出了一口血,“大公子?!”
崔怀摇摇欲坠,眼瞳涣散。
“来人!来人!”张华大惊,连忙喊人,“来人,传军医!”
……
崔家三房的惨案在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闾州府,百姓有心惊的也有高兴奔走相告喊着老天有眼的……
“查!给我查清楚到底谁在散播这消息!”闾州州府朱茂得知之后气的脸色发白,也更懊恼自己之前的冲动!
当地府衙将消息报送至州府之后,他不应该这么着急去崔家!他应该先去禀报四皇子才对!
虽然这两年来四皇子对崔家一直冷着,但也未必就真的不管不顾!
他怎么就这么冲动直接去了崔家呢?
现在好了,崔大公子去了军营一直未归,崔夫人晕厥过去现在都还没醒来,崔家那位三公子也不是个能担事的,眼下又闹出了这一出!
这是要把崔家往死里整啊!
死人都还不算,还糟蹋姑娘……这崔家百年青白便这么毁于一旦了!
朱茂可以想象得到若是他不能将散播消息的人揪出来,自己捡漏得来的州府大人的位置便要不保了,甚至还有可能连乌纱帽都不保!
四皇子再不待见崔家可也是崔家的外甥,那两个被糟蹋的崔家姑娘是他的表姐!
便是为了颜面,四皇子都绝不会作罢!
谁这么狠?
安氏一派吗?
可至于吗?
崔家都已经落得这般地步了,还要赶尽杀绝?还是想借着崔家对付四皇子?四皇子若是为崔家出头,就是与陛下作对。
若是陛下因此而震怒,那这锦东……
“哎!”朱州府忧心忡忡,当年吊车尾考的进士,家境贫寒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所以被丢来了锦东,在州府衙门不上不下多年,侥幸逃过了蛮人屠城,后因与京城没有瓜葛且出身贫寒,竞争对手或死或伤或不愿待在闾州这个鬼地方跑了,他就是靠着捡漏得的这个州府之位,这两年来也是战战兢兢兢兢业业的,背靠着四皇子将死气沉沉的闾州慢慢地治理成了如今的模样,还没真正恢复元气就出了这样的惨案?哪怕是个阴谋不是简单的劫杀,可也仍旧是影响恶劣后患无穷!若不能妥善处置,闾州怕又要遭难了!
“大人,宁州驻军主将和幽州驻军主将等人已经到了驿馆了,都派人过来打招呼。”这时候,衙役前来禀报。
朱茂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让黄州丞去一趟驿馆,务必招呼好这些祖宗!”崔家出事、宁州、幽州驻军主将进了闾州城,什么糟心事都碰上了!
他就算再无能也不会认为这一次这些人前来闾州城真的只是为了拜见一下四皇子殿下!
“备马车,我要去军营!”
如今都得靠四皇子拿主意了!
……
太白山深处,又是一日惨绝人寰的训练,同样输了的人没饭吃,赢了有的吃但还要防着没得吃的抢或者动手脚。
对,这就是新规矩。
可是抢,抢不着了还能想法子让对方吃不着或者吃了也会后悔死!
众人呜呼哀哉,扎小人蔚然成风。
当然,如果被抓着或者被举报的话,那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殷承祉就是所有人最防的一个,倒不是怕他抢着吃,这位背着冯姑娘徒弟光环的小子死脑筋的很,被罚就认,从来不会投机取巧,也不抢人家东西,动手脚什么的只要不惹着了他也没事,可也是死脑筋过头,任何敢对他师父不敬的不管是谁都不放过,为了给他师父出气更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简直是从犟牛变成了狡猾无耻的黄鼠狼,脸面都可以不要的!
所以扎小人这事绝不能被他发现,谁露了马脚谁就要倒霉。
可也正是这样,倒也让大家彻底接受了这个半路杀进来,摆明了是要揽功劳的臭小子!
他们这些人当初被人从各地军营中挑选出来,扛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训练走到现在,救剩下八十一人了!
一百三十多人最后剩下八十一人,往后若是过不了考核的话,还会继续淘汰。
虽然冯姑娘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只要能成功通过考核,他们便是四皇子的亲兵!真正的心腹!
哪怕如今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可到底是一个皇子,还是一个坐拥锦东的皇子,跟着他前程必定不会差!
尤其是张将军说过,四皇子来日必定会灭了蛮族为锦东数十万百姓报仇雪恨!
灭了蛮族!
这是闾州军营中所有人的心愿!
哪怕只是冲着这个去,他们也要通过考核!
况且,有灭蛮族这样的大功在身,往后的前程怎么会差?
不过这一日殷承祉没在,训练结束之后他便被冯姑娘留下了。
虽然有些羡慕妒忌恨,不过谁让人家是徒弟他们不是?再者他不在了他们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又扎堆扎小人了。
快快快!都别吃了,赶紧把小人拿出来!
对,趁那小子不在!
你敢抢我鸡腿?!
扎扎扎!
夜幕笼罩的山林内,各种戏码纷纷上演了。
殷承祉有些忐忑,虽然最近他进步了许多,但是应该离师父要求的还很远吧,从来到这里之后,师父便没怎么单独跟他说过话,训练场上也是冷着脸,这会子把他叫来是要训他吗?“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往后会更加努力的!”
小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不然他就可以先问问它师父现在想什么呢。
“我还没说话你就先认错了?”冯殃不冷不淡地说道,“认错还能认成习惯了?”
殷承祉端端正正认错的脸顿时僵了,忙解释道:“师父,徒儿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差距,和他们相比……”
“谁让你和他们比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
殷承祉一愣。
冯殃抬起手,“你给我记住了。”
殷承祉愣愣地看着,随后感觉额头处传来了一丝冰凉。
冯殃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我是让你成为握刀的人,而不是当刀!”
“师父……”殷承祉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羞愧,深吸了口气压下了真的成了习惯的认错,正色道:“徒儿知道了。”
冯殃颔首,收回了手继续道:“我能给你磨刀,可能不能让这把刀认主,要如何用的得心应手那就只能靠你自己。”
“我会努力的!”殷承祉认真说道。
冯殃看了他会儿,似乎欲言又止。
“师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殷承祉看出来了,也问了出来,“张叔那边应付不过来了?”算一算,他从赶去西北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好几个月不露面,不管如何掩饰怕也会引起怀疑了,“宁州和幽州那边……”
“崔新一家死了。”冯殃没等他说完便道。
殷承祉先是一愣,随后眼瞳睁大,脸也蒙上了震惊和愤怒,崔新,崔家三爷,他的三舅舅!他都快要忘了他的名字了!“师父。”他咬着牙,问道:“是谁做的?”
“是我的错。”冯殃却道,“我低估了那女人的胆量,也高估了自己的震慑力。”
殷承祉又是一愣,随即忙摇头,“不!怎么也不会是师父的错!”他虽然还不知道详情,但却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师父的错,怎么能说是师父的错了?“师父,当日是徒儿错了,徒儿不应该将自己的无能委过于您,当日的错徒儿今日绝不会再犯!”
“这是的确是我疏忽。”冯殃没有揽责任不过也并不推卸责任,“不过如今说这些也已然无能,既然事情都出了,那便将计就计吧。”
殷承祉深深地吸了口气,“师父,能告诉我具体情况吗?三……三舅舅,怎么出的事?”不,不只是三舅舅,是……“三舅舅一家——”他压着心里汹涌的愤怒,“都没了?”
“应该还有一个。”冯殃说道,“留下这么个活口,恐怕是要派上大用场了。”
“那其他人呢?”殷承祉问道,声音放轻了不少。
冯殃回道,“暂且无碍。”
“好。”殷承祉悄悄呼了口气,“师父,请告知我这事的详情!”
……
朱茂被晾在了军营的营帐里大半天了,直到天都黑了,也还没见到四殿下,本来就忐忑的心就更加不安了。
若说四殿下怪罪他,可兵士客气、好水好茶的,到了晚膳之分还送来了膳食,怎么也不像是故意晾着他惩罚他的样子。
可为何一直不见他?
有什么样的军务比眼下这些事情重要?
撞了一肚子的东西,膳食也没吃几口,又继续等,直到深夜,肚子咕噜咕噜打着鼓,才懊恼先前没多吃几口。
可殿下还是没见他。
难不成殿下不在?
一想到这个,朱茂的心就开始打颤了,先前不是没有风声传出来,尤其是宁州幽州那边要来人之后,就有传四殿下去了西北救大皇子,可大皇子最后没了啊,那四殿下……
“不会的……不会的……”
一起了这个念头,便再也坐不住了,可也不能出去乱找,只能在营帐内转了又转,一会骂自己胡思乱想,一会祈求老天爷保佑四殿下……
是不是因为四殿下出事了,所以才会有人敢对崔家下这等狠手?!
……
张华真没想到会在这等时候见到四皇子,迟迟未归的四皇子终于回来了,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似乎还比先前好,只是如今这种情况却由不得他高兴太久,“四殿下,事情你可听说了?”
“大表兄如何了?”殷承祉没答他话,而是径直看向床榻上还昏迷着的崔怀,“大夫怎么说?”
张华说道:“军医说大公子刺激过度,引致肺腑受创,才会吐血,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大公子忧思过度,难免有损身体,才会昏迷,不过军医施过了针,大公子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一天了还没醒?”殷承祉从小球那边得知崔怀是早上来的,现在都快天亮了。
张华回道:“是末将担心大公子醒来之后过于激动,让军医用了安神的药,殿下不必担心,等药效过了大公子便会醒来。”顿了顿,又道:“殿下,三爷一家的事让大公子心神俱伤,思绪不清,竟怀疑此事与殿下有关,殿下,这事若不能妥善处理的话,不但不能让死者安宁,更会让大公子和殿下离心!殿下,崔家到底是将军的家族,将军走之前放心不下的除了锦东和殿下,便是崔家了!他一直都说是自己无能才会让崔家……”
“我不会怪他。”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若我是他,也会有持怀疑。”
“殿下……”
“大皇子死在了西北便是说有人容不下我们兄弟。”殷承祉继续道,“为了活下去我自然而然的就得向他们示弱了,除了交出锦东或者把自己的人头交出去,便只剩下对付崔家这个法子来讨好他们了!”他看着昏睡着的崔怀,“崔新曾刺杀我,崔家对我又是驱逐又是下毒,我怀恨在心理所应当,更何况是在活下去的大事面前,岂会顾及那所谓的亲戚之情?”
“殿下!”张华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有些心酸,“末将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呵。”殷承祉轻笑了一声,冷而嘲讽,“闾州州府可还在?”
“在。”张华也压下了情绪,正色道,“接到殿下会要见他的消息之后我便一直留着他,他下午的时候过来禀报宁州和幽州那边的人都到了驿馆了。”
“来的可真巧!”殷承祉冷笑道。
张华见状不禁瞠目,“殿下是说崔家三房的是和他们有关?”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是……哪怕沈雷亚也是崔家军出身的,就算不服将军,可他老爷子是将军父亲的心腹大将,他们沈家能有今日独掌一州全凭崔家的提携!便是他沈雷亚真的不顾将军父亲对他们沈家的提携之恩,要对崔家下手,也不该做到这等地步!
侮辱女眷,这是将崔家往泥里踩!
“带我去见朱茂!”殷承祉没有回答,而是道。
张华只好先压下这个疑问,“是。”
殷承祉将披风的兜帽带上,低下头遮住了脸。
“殿下你这是……”张华一愣。
殷承祉看了他一眼,“我若是平安无恙的话,他们的戏还怎么演?”
张华心头一惊,不过并没有多问什么,“是,殿下放心,我会安排下去的。”
殷承祉颔首,跟着他去了朱茂所在的会客营帐。
见到殷承祉的那一刻,朱茂直接就跪下了,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殿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是真的怕啊。
要是殿下出事了,这闾州的天又要塌了。
殷承祉冷冷地看着他,“做什么?”
朱茂赶紧起身,悄悄地抹了眼角的泪水,忙正经地说道:“殿下,下官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崔家一事……”
殷承祉没听他说完便道:“一日之间,崔家的事便传遍了闾州城,朱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其他地方你不敢保证,但这闾州城绝对在你的控制下!”
朱茂又跪下了,这次是请罪,“殿下,是下官失职,下官愿受任何责罚!”此事的确是他的错,他不会否认,“下官不该擅自揣测殿下的心意,认为殿下不愿亲近崔家,从而对崔家的事情冷眼旁观,若下官在百姓对崔家攻击之时便出面,崔三爷便不会忧心将来而选择离开闾州城!下官更不应该在张将军派了兵士守卫崔家之后便丢开这事不管,让崔三爷顺利离开闾州城!殿下,是下官失职,请殿下责罚!”
“既然如此,那你就将功补过吧。”殷承祉没有责难,而是冷声说道。
朱茂悄悄舒了口气,“请殿下吩咐,下官必定肝脑涂地!”
“我要你在城内散播四皇子殷承祉已经死在了西北。”殷承祉冷着脸缓缓说道,“而闾州驻军主将张华故意隐瞒下去,意图夺去闾州军权,为此,不惜杀害崔家三房一家嫁祸前来拜见四殿下的宁州、幽州军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