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羕、司马宗和司马承等南渡的西晋皇族,府邸都建在健康东郊,在青溪河东面的一大片区域。司马羕的西阳王府,司马宗的南顿王府紧紧相邻。二人的府邸,都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在西阳王府里,司马羕和司马宗正在说话。司马宗说:“三哥,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南渡已经十年,这天下形势依然如雾里看花、扑朔迷离。我们的父亲死于非命,更多的皇族不是死于自相残杀,就是死于战乱。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就非常难过。”
“四弟,三哥我也是非常煎熬啊!三十七年前,武帝(司马炎攻)灭了东吴。再往前推,当年任曹魏太尉的宣帝(司马懿),我们的祖父,曾经率领四万马步水三军,在乌桓、鲜卑和高句丽配合下,从陆上、海上奔波数千里至辽东,征伐自立为燕王的公孙渊。在辽水大涨的情况下,利用声东击西之计,三战三胜,包围了自立的辽东太守公孙渊所据守的襄平。公孙渊战死以后,祖父斩杀了公孙渊手下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多人。不但如此,公孙渊任命的大小官员、将领被斩杀的也超过了两千人。那时我们的祖父是何等霸气、荣耀和辉煌,可随着胡人入侵,五胡乱华,我们现在连皇帝和国都洛阳都保不住,唉!”司马羕说着叹了口气。
“现在呢?辽东、辽西呢?洛阳呢?长安呢?整个华夏北方几乎都成了五胡的天下。占据辽东的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廆,表面上看是尊崇中原皇帝,效法儒家经典。可实际上心里早已经对整个中原虎视眈眈,甚至对富庶的江南也有野心。”司马宗说道。
“你说将来慕容廆会不会称王?比如跟几十年前的公孙渊学,也称燕王?”司马羕说道。司马宗摆摆手说道:“应该不会,准确一点儿说是不敢。鲜卑人不像匈奴人那样凶恶、贪得无厌。”
“世事难料啊!如果慕容部一天天做大,保不住会吞并了附近的鲜卑段部。如果慕容部势力越来越大的话,辽东、扶余,甚至高句丽,都有可能成为慕容廆的盘中餐。”司马羕分析道。
“慕容廆离我们几千里地,毕竟不是心头之患。起码这些年,不会有太出格的事情发生。以后能收复洛阳、长安和北方故土就不错了,可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办?”司马羕看了一眼司马宗说道。司马宗说道:“当年我们的父亲,因为皇族你死我活的八王之乱死于非命。现在南渡十来年了,我们因为来到江南,所以才保存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我们现在没有父亲在世时的资本,更没有祖父的奇谋妙计和高瞻远瞩。所以眼下只能委曲求全,只能在皇族小辈司马睿手下被他呼来喝去,苟延残喘罢了!”
“不错,我们俩都是司马睿的皇叔,就像三国时期的刘备一样。今天你找我来的意思,是打算如何?”司马羕问道。司马宗说道:“十年前的五马渡江,被一些人演绎成‘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这个可能当皇帝的‘龙’,不会是我们兄弟俩吧?我们才是宣帝的正统,文帝是我们的皇伯父,武帝是我们的堂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个能够当皇帝的龙,当然不会是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司马羕笑了笑,干脆利落地说道:“这个能够当皇帝的‘龙’,只能是司马睿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联络在健康和在江南其他地方的文臣武将,请求司马睿上尊号进位皇帝。”司马宗说道:“如果别人赶在我们前面,那这个现成的大人情可就被别人捡去了!”
“我们兄弟俩牵这个头儿,只是不知道司马睿会怎么想。如果司马睿上位当了皇帝,那以后我们哥俩应该会受到重用,甚至是恩宠也说不定。以后我们注意形势的变化,到时候再做打算,见机行事也不迟。”司马羕说:“我们这样做不会适得其反吧?!”
“司马睿心里肯定愿意当这个皇帝,只是扭扭捏捏、装腔作势还是需要的,所以肯定会推辞好几次。”司马宗说道。
两个人一拍即合,站起来哈哈大笑,两个人的右手还击了一掌。随后司马羕从书架上找出一块儿黄色的绸缎铺在书案上,拿过书案上的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在绸缎的右边,自上而下写了七个字:劝琅琊王进位书。在七个字的左边,司马羕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唯恐有什么差错,司马羕又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把毛笔递给司马宗,司马宗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呢?”司马宗问道。司马羕说道:“当然是赶紧联络文武大臣,让拥护司马睿上位的文武大臣都签字画押了!”
“这可是我们俩的主意啊!”两个人又一次大笑起来。
第二天上午,天气有些隐晦,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这时一辆马车急匆匆通过秦淮河上的朱雀桥,往南来到一条并不宽大的小巷。在胡同的拐弯处,横亘着一个牌楼。牌楼上有三个从右到左的篆书黑字“乌衣巷”。这里都是高门大宅,亭台楼阁,每个大门口都有仆人把守。马车在有两个大花坛的大门口停了下来,花坛里各有一棵硕大的铁树。大门口很干净,一尘不染。两个人抬头一看,门楣上有两个从右到左书写的行草大字“王府”。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头发斑白。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口。门口有两个仆人,一个问道:“请问二位找谁?”
“烦请二位通报一下茂弘大人,就说延年和延祚求见。”一个仆人进去了,另一个仆人仍然站在门口。两个人说完话,就在门口欣赏起两棵铁树来。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但仔细看,白头发的反而要小一两岁。白头发的看了看铁树最上面,说道:“三哥,都说铁树六十年才开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个人能够活六十岁,也就算高寿了。我才三十三岁,你才三十一岁,都是而立之年。虽然人们很难看到铁树开花,但也不可能六十年一开花,大概十年二十年就能开花。”司马羕说道。
“这些年天下大乱,国土沦丧,国都被占。北方百姓流离失所,有国难奔,有家难回。我们这些皇族后裔,整天也是提心吊胆的。世事难测、世事难料啊!”白头发的司马宗笑着说道:“还是花草树木好,与世无争。不像我们人,尔虞我诈,互相倾轧。”
“我们弟兄两个,年龄加起来才六十四岁。我们司马家族的老寿星司马孚,也是咱们的三祖父,竟然活了九十三岁。固执的老人家直到去世,仍然坚持自己是曹魏大臣。如果我能活六十四岁,我就心满意足了。”司马羕说道:“前朝的皇帝怀帝司马炽,不到三十岁就被匈奴人刘聪毒杀,想起来真是难过啊!”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司马宗说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一看,王导从里面出来了,于是赶紧拱手施礼说道:“王大人一向可好?!”
王导来到门口,也赶紧还礼:“哪阵香风把二位殿下吹来了?快请!快请!我正说要求见二位王爷呢!请到书房来吧!”
西阳王司马羕字延年,白头发的南顿王司马宗字延祚,弟兄两个都是“八王之乱”的参与者汝南王司马亮的儿子。当年跟随司马睿“五马渡江”的除了司马羕和司马宗,还有彭城王司马纮,汝南王司马佑。司马羕和司马宗跟随王导,穿过走廊和一个小亭子,来到了王导的书房。书房南面,是一个大花园。
来到王导的书房,在一张很大的书案后面,是一个放满了各种竹简书的书架。很多竹简书整整齐齐码放着,另外还有一些是布帛书写的文案、公文。王导很客气地说道:“二位殿下请坐吧!”
两个仆人搬来两个竹椅子,司马羕和司马宗坐下。王导坐在书案后面问道:“二位殿下莫非是为劝进琅琊王而来?!”
“不愧是博古通今,足智多谋的王大人,一语中的!”司马羕笑着说道。司马宗说道:“王大人不愧是琅琊王的首席谋士!”
“当下天下之乱局,茂弘大人比我们更清楚。”司马羕说道:“怀帝四年前蒙难,慜帝因为长安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不得不投降汉国。还被匈奴人封为怀平侯,生死未卜,奇耻大辱啊!”
“慜帝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就被匈奴人掠走了!”司马宗叹道:“我们这些皇族,自保尚且困难,更别说解围救驾了。”
司马宗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块绸子。司马羕帮着展开绸子,王导一看是劝进书,笑了:“我和二位殿下不谋而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