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今天会播放他们师兄弟几人的过往,周怀嘉特地准备了投屏,早早的就拉着师兄们坐下来,打算一起看直播。
可等正式看到直播,周怀嘉懵了,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左侧坐着的杨越夏,“三师兄,我不是你前几年在山下带回来的吗?为什么视频里说我是你从野狼口里救回来的弃婴?”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和视频里一模一样的耳坠,难以置信:“这耳环不是你送给我的吗?为什么视频里会是师母送给我的?师母……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她?”
不仅是周怀嘉,其他三人对这视频内容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们从小生活到大的道观,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师母,陌生的是一开始就是他们师弟的周怀嘉。
在他们现在的记忆里,周怀嘉是五年前被杨越夏带来的师弟。
“怀嘉,冷静一点。”
莫川看了一眼抿唇不言的杨越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安抚周怀嘉:“继续看下去,一定能知道答案。”
“不管怎么样,你是我们的师弟。”
周怀嘉心很乱,他还想说什么,可对上杨越夏冰冷的脸,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看视频。
视频里,他们师兄弟五人在往山下走。
离山下越近,杨越夏的表情越凝重,他仿佛又闻到了尸体在路边腐烂的味道。
左极天几人也越发谨慎,唯独周怀嘉,即便是被反复叮嘱,从未见过外界的他,眼里还是染上了几分期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山下是盛世。
左极天记得自己被母亲送上山前,到处都是血污和破碎的武器;杨越夏兄弟记得,他们上山之前,路边是偶尔可见腐烂尸体,和凄厉嚎叫的野兽;莫川记得他上山之前,川山周围满是荒芜。
可现在,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从川山的小路走下来,正对上了几十米以外敞开的城门,一个生机盎然的小镇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镇外面零星散布着茶棚和卖东西的小摊,一些衣着破旧、面色发黄,但神情安定的百姓正在买卖交换东西。
——乱世已经结束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几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几乎是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们,就连几十米以外守城门的官兵都注意到了他们。
这一异常现象立刻引起了杨越夏的警觉,他拉住周怀嘉,正想叫师兄弟们先退回去,守门的官兵已经朝着他们跑来。
不是杨越夏几人印象中的杀人如麻、高高在上的官匪,这几个官兵对他们的态度热忱中带着一丝敬仰。
“看几位的打扮像是道爷,不知从何而来?”
在左极天几人的记忆里,道士并不少见,况且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道服,只是寻常可见的灰白麻衣,他们不知道官兵为什么会一眼认出他们是道士,又为何会是这种态度。
杨越夏状似疑惑的看了看自己,问道:“我们看起来很像道士吗?”
领头官兵愣了一下,毫不迟疑:“几位打眼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曾远远看过重清道人,几位给我的感觉与重清道人十分相像,故而忍不住心生激动。”
重清道人,他们的师父。
没想到才下山就有了师父的消息,左极天几人还能管理好表情,周怀嘉却喜上眉梢,满眼高兴。
杨越夏只能拉着莫川挡住这个不争气的小师弟,继续套话。
都不用杨越夏怎么套,官兵就一股脑的把这几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越夏心有些乱,这个世道已经完全不是他们记忆中的模样。
他们师兄弟几人都是出生在乱世,还未享受过这世间的美好,就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死亡。甚至,他们几人都是因为乱世,才被逼得进了四方观。
大师兄的爹服兵役后战死,母亲和妹妹被匪徒抢劫后杀死,只有时年七岁的左极天因为外出寻找吃食躲过一劫,成为全村唯一的生还者,被下山的重清道人带上了山。
杨越尚和杨越夏兄弟,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从小就被说成有福气,他们的母亲也因此被夫家看中。
可时年不济,战乱还伴随了荒年一起到来,天不下雨,地不结食。
他们的爹为了保护家里唯一的牲口毛驴,死在兵匪的长矛之下,爷奶为了让他们母子能活下去,硬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
为了活下去,娘带着他们改嫁,继父对他们母子三人非打即骂,还想把他们兄弟卖给别人当儿子,把他们的母亲卖给无子的人家当典妻。
后来母亲把才五岁的他们带到了四方观,自己则是上吊死在了川山脚下。
紧接着是莫川,他记事时,吃的便是野草、树根,见到的所有人都是皮包骨的行尸走肉。
所有的人都如同蝗虫一般,寻找可以吃的一切,麻木的跟随人群往前方移动。
这种荒年卖妻典子极为普遍,舍弃不好养活的孩子也实属寻常,莫川就是那个被父母舍弃的不好养活的孩子。
只是他的父母没有狠心直接掐死他送给别人吃,而是把才将满四岁的他扔在了川山脚下。
荒年的山里一点儿都不恐怖,静悄悄的,空旷又荒芜,偶尔能看到路边已经只剩白骨的尸体,年幼的莫川就这样自己爬到了四方观。
进了观,便是进了新的天地,他们在师父和师母的陪伴下,不再提及山下的事情,只专注的打坐、练功、学习道法。
直到天上下起了雨,观内的枯树长出了新叶,鸟儿三五成群的出现在屋檐,观外传来各种野兽的吼声时,七岁的杨越夏在山里捡到周怀嘉。
官兵激动的说着这些年山下的变化。
现在的天下姓周,年号为丰,当今天子周丰帝从一方将领,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最后平定四方,结束了乱世,是如今人们口口相传的仁德明君。
而重清道人,于乱世中救死扶伤,更是在八年前的天下大疫中,以一己之力扫清天下疫疠。
若不是重清道人,天下百姓十不存一,当今的天子也早已死在了大疫中,也正因为有重清道人的相助,周丰帝才能变得百战百胜,一路势如破竹的成了皇帝,可以说,重清道人是世人眼中的圣人、活神。
无数百姓自发为重清道人塑金身、供香火。也正因为重清道人拯救了世人,世人爱屋及乌,越发敬仰道士,道教成了周朝的国教。
听到这官兵把师父夸得如同天仙,知道师父做的事情,周怀嘉美得就差直接跳出来叉腰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左极天几人从官兵口中听出了师父还在世的意思,松动的神情中染上了一丝激动。
杨越夏打断官兵,“请问重清道人现在在哪?”
“当然是在皇宫,陛下尊重清道人为国师,在宫中建立了四方观,让重清道人能享受世间香火的同时,还能庇佑我们大周。”
“对了,还不知几位道长是出自哪里?你们是从这川上下来的,难不成是从四方观中出来的?!”
官兵神情激动:“重清道人就出自这川山的四方观,几位莫不是重清道人的师门子弟?”
杨越夏神情一凛,想也不想的否认:“不是,我们只是被一个老道士收养的孤儿,没有道观。”
川山很大,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片绵延的山峦,他们几人下山的这条路也不是直直上四方观的路。
因为战乱进山躲避的人很多,这些年时常有人从川山里出来,官兵们见怪不怪,唯一特别的,就是左极天几人是道士。
杨越夏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对劲,或许是年幼的记忆对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现在看这些人,依旧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下意识的隐瞒了他们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