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杨整一直以研究医书的理由躲在房间里,期间杨吕氏来看过几次,中年男子都是躲在床榻地下糊弄了过去,杨整顾忌母亲的安危,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一晚,中年男子要走了,便对杨整道了声“谢谢”,便准备出门。不料杨整却叫住了他:“等等!”中年男子回过头,一脸疑问的望着杨整。
其实这几日中年男子一直没有伤害杨整,杨整也并不厌恶他。并且,杨整一直在观察他,总觉得他是个乔装的女子。便说道:“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穿得单薄,要不要加件衣裳再走?”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隋国公是忠臣吗?”
自己的父亲当然是忠臣,杨整下意识便回道:“当然是!”
“忠于谁?”
“自然是陛下!”杨整还不习惯称天王。
“哪位陛下?”中年男子又问。
这下让杨整有点懵了,还能是哪位陛下,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回道。原来他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得罪了晋国公而已,看来,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人们说的陛下,无非是两个人,一个是号称天王的大周君主,宇文觉;另一个自然是被迫禅让的元廓。
看到杨整一时无措的样子,中年男子冷笑一声,便要离开。
杨整急了,脱口而出:“大魏的陛下!”他知道,和晋国公宇文护作对的人,肯定是旧朝老臣了,那肯定是忠于元廓的了。
“当真!”中年男子疾呼出声,甚至忘了压低自己的嗓音,明明就是个小女子的声音。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怒目瞪向杨整。
杨整赶忙道:“姑娘切莫慌张,其实我早看出来你是女儿身了。另外,家父是忠于大魏陛下的,和你们是一伙儿的呀!”为了保命,杨整一口气说完,毫不犹豫的把父亲给卖了。其实,杨整确实误打误撞说对了。杨忠是北魏旧臣,因为高欢造反,才和北魏孝武帝元修逃到关中投奔宇文泰。他自然是忠于元氏的。
这时这女子也不掩饰了,问道:“既然忠于陛下,为何宇文家逼宫时,不加以阻止?”
杨整解释道:“宇文家势大,满朝权贵都是宇文泰当时的亲信,家父实在是人单势孤。”
女子见杨整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便说道:“现如今就有个效忠大魏的机会,不知杨家可愿意?”
杨整忙道:“当然愿意!”
女子随即转身,从胸襟中取出一个染血的信封,转过身来竟对着杨整盈盈拜倒,杨整慌忙避开,却听女子道:“有人向陛下透漏,宇文护要谋害陛下。陛下命我去宇文护府中打探。果然让我探得宇文护计划买通陛 下府上的厨娘,要暗中鸩杀陛下。如今陛下府外被宇文护暗中严密看守,我没办法进府示警。还请郎君想办法尽快将此书信交予陛下,让陛下早日防范。”
杨整接过书信,打量一番,道:“姑娘请放心,家父对大魏一片忠心,肯定会想办法救陛下的。”
……
女子走了,杨整终于又自由了,却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天亮之后,杨整怀揣着女子留下的书信,便准备去父母的院中,找父亲说昨晚的事。杨整边走边思考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停住了脚步。杨忠是元氏旧臣,这没错,可是他现在真的还忠于元氏吗?杨整不敢保证。杨整是学历史的,他深切的知道,历史上所有的枭雄都只忠于利益,忠孝不过是更好地获取利益的口号罢了。他这样贸贸然地去找父亲,可不见得父亲能帮忙。虽然,元廓死不死,跟他没多大关系,可是一种奇怪的情愫在他心里始终挥散不去,下意思地就想帮帮那个女子。
杨整还是去见了父母,却只是简单的请安问候,并没有说出来意。回道自己院中之后,他便思考着两全的办法。
又过了一日,这一日,长安城中流言四起,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宇文护要鸩杀元廓的故事,还有一首童谣在到处传唱:二月春耕忙,殿上换帝王;拓跋马上丧,晋国把名扬。扬名不足够,要把皇位尝。先死前朝主,后杀今天王。
……
晋国公府,晋国公宇文护把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不停地在怒吼:“查!马上查清楚!是谁在传谣!我要活剐了他!让他碎尸万段!”
宇文护确实郁闷极了。本来想办法除掉元廓后,再架空宇文觉,他就能把持朝政,做一回曹操。可是,那首童谣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就没办法执行了,不然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他宇文护是个乱臣贼子!
禁军统领尉迟纲和柱国大将军贺兰祥站在宇文护身后,这两人都是宇文泰的外甥,宇文护的表兄弟,如今因为和宇文护一起逼宫元廓,拥立宇文觉登基,各个都身居高位,和宇文护沆瀣一气。等宇文护发泄完脾气后,尉迟纲道:“如今长安城谣言四起,是我们行事不密,后面的事情便不好做了,可是大冢宰之位,一定要抢过来!”
贺兰祥也点头称是,道:“表兄说得有理,就让元廓多活几日,等流言的风声过了再说。可是大冢宰的位置,一定要是萨保的(宇文护字萨保)。不然后面的事情不好做。更何况,赵贵窃据大冢宰之位,天王肯定是想借助他的势力牵制我们,留他不得”。
宇文护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天王起疑心,我要进宫一趟,跟天王说些小心话,稳住他!”
长安城的谣言自然是杨整散布出去的。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舆论战这种手段虽然并不罕见,但是用来对付古人,那也是足够用的。他先是用明朝才有的馆阁体写了几百张童谣,让泉贵偷偷趁夜偷偷扔进各种茶馆、青楼、书店的门缝中,再自己假装闲逛进这些地方,引领着别人谈论这些个事儿。谣言是个很神奇的玩意儿,只要有人开了头,就按不下去了。就这样,宇文护便不好下手除掉元廓了。杨整的目的达到了,还恶心了一把宇文护,两全其美!
晌午时分,杨整正为自己的行动沾沾自喜,在院中品茶看书,调教侍女,怡然自得。父亲杨忠却走进了他的院子。杨整慌忙站起,行礼请安。古时规矩多,杨整很不喜欢,却也没法子。
好在杨忠是个武将,不是酸溜溜的腐儒,身上又有些北方游牧民族的习气,平时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杨整毫不走心的行礼他也没放心上。只是屏退了随侍的下人,说是有事和二郎商议。
杨整有点奇怪,杨忠一般是不会进哪个儿子的院子的。有事也是差人来将儿子叫过去。杨忠施施然坐下,然后招呼杨整坐在他对面,才说道:“你和晋国公府上有什么嫌隙吗?”
杨整一愣,暗想到,难道是泉贵向父亲通风报信了?也不应该呀,泉贵根本不识字,根本就不知道他写了些啥啊?这两天他也一直不让泉贵出门,泉贵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见杨整愣住不答话,杨忠接着说道:“不要想着怎么糊弄老夫,你这点伎俩在老夫这里不够看的。不然,就不是我来找你了,而是晋国公的家兵了。”
杨整只得站起身来,呆呆地回了一句:“父亲都知道了?”
杨忠冷哼道:“年纪轻轻,异想天开!你以为天子脚下的禁军是摆设吗?你以为朝廷的宵禁是闹着玩的吗?你以为泉贵真的能轻而易举的躲开长安城里的明卡暗哨吗?要不是我派人给你们擦屁股,你们还回得来?”
杨整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啊,这是长安城啊!又正当乱世,城中势力犬牙交错,各个暗怀鬼胎。还没等杨整缓过来!杨忠吼骂道:“还不如实交代,想让全族给你陪葬吗?”
杨整无奈,只得一五一十的交代。
杨忠了解了来龙去脉,便道:“书信给我看看。”
杨整现代人的灵魂作祟,有点不愿意拆人信件,扭扭捏捏的不肯拿。杨忠见了骂道:“糊涂!如果只是让你示警,有必要写信吗,这封信肯定不寻常,况且,人家把信给你,就不怕你看。没准巴不得你看呢,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杨整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马上拿出了信件。
杨忠看完信后眉头紧锁,呢喃道:“原来如此。”杨整经不住好奇,也拿过信件看起来。原来,这不是什么示警信件,是宫内一位内侍写给宇文护的信件,上面还写着天王宇文觉某一天的一举一动,比起居录还详细。这种信件,想来每天都有。作为臣子,监视君王的行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了。杨整想,这应该是那女子从宇文护府上偷盗来的,也是她被追杀的根本原因。
杨整看完信件,鼓起勇气问道:“父亲,您是忠于大魏,还是大周?”
杨忠似乎看不懂杨整的心思,笑问道:“你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那女子问的?”
杨整尴尬地挠挠头,不说话。
杨忠又问:“这重要吗?”
杨整回道:“重要!”
杨忠问:“忠于大魏如何,忠于大周又如何?”
杨整回道:“如果您是忠于大魏,此时就应该坐山观虎斗,如果您是忠于大周,就应该把这封信交给天王,诛杀宇文护!”
杨忠慢悠悠地回道:“宇文泰杀孝武皇帝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宇文护逼宫元廓的时候,我也没有站出来反对,现在天王又要被废,我又该如何呢?”
杨整熟读史书,是知道宇文护的为人的,便道:“反正不能任由宇文护夺权,您是宇文泰的嫡系,在他看来也就是天王的人。他一旦夺权,咱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杨忠道:“我儿说得对,我得去找卫国公商议商议!”
第二日下朝,杨忠便拦住卫国公独孤信车架,笑问道:“卫国公今日可得闲,听说你得了几坛西域来的葡萄酒,可否去你家讨杯酒喝呀?”杨忠与独孤信当年一同护送孝武帝元修来长安,又一同被宇文泰重用,相交莫逆,杨忠这样说,也没人觉得唐突。独孤信哈哈大笑,自然答应,邀了杨忠共同乘车,去府中喝酒。”
待杨忠上了车,独孤信便敛去笑容,问道:“揜于(杨忠,字揜于)找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独孤信压根就没得到什么西域葡萄酒,杨忠这么说,他就猜到杨忠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忠道:“我得到准确消息,宇文护要弑主另立,就在近日,不知道独孤大哥什么想法?”
独孤信问道:“坊间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贤弟又是哪来的消息,可靠吗?”
杨忠视独孤信为兄,自是完全信任,便将事情和盘托出。独孤信便道:“你家二郎说得对,一旦宇文护大权独揽,咱们得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过,光只有咱俩怕是难以成事,还得大冢宰出面才行。”
第二日,卫国公府上就传出消息,隋国公昨晚趁着酒兴,向卫国公提亲,替二郎杨整,求娶独孤信第七女独孤伽罗。卫国公也是满口答应,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隋国公要请动至少三位国公去府上求亲,方显隋国公府的诚意。不料隋国公为了显示诚意,竟然去请了天王的赐婚圣旨,还准备请楚国公赵贵、赵国公李弼、燕国公于谨共同来卫国公府上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