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的维度看待宇宙,宇宙实在浩瀚。
常乐已经走出很久,却依然寻觅无果,如同浩渺宇宙的一粒微尘。
她寻了一处地方歇脚。
“滋滋……”
奇异的声音传到到意识中,常乐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是她停留的这颗星星上的存在传来的信息。
常乐将精神力朝来源蔓延。
这是一颗与蓝星类似的星球,围绕星辰有厚厚的云层,但不清楚其成分,但没有氧气。
重力大约是蓝星的1.3倍,放眼望去,有很多起伏嶙峋的岩石,大半都被液态水浸泡,凹陷处,形成类似泥土的粘稠物质。
那讯息信号就来自其中一个黏土蠕动的凹陷处。
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力相触,意外地顺利接轨,常乐不由得转头去看。
她处在恒星的光亮范围内,虽然比蓝星的白昼暗淡得多,但足以正常视物。
她看到,那直径约莫百米的近圆形凹陷中央,被液态水浸泡的黏土,顶出树墩状曲面顶的形状,像略显厚重的果冻微微摇晃,似乎在打招呼。
常乐放松,让那缕精神力与自己的精神力短暂交融,实现交流。
“你,外来?”
这是精神力自行翻译出的意思。
常乐飘落在凹陷外围裸露出水面的岩石顶端:“我来自另一个地方。”
那凹陷处的能量翻涌片刻,似乎是在离戒,又似乎在学习,等再传信时,表达的意思已经更清晰准确:“你们把自己定义为什么?”
常乐道:“人。我是……人。”
凹陷处的能量翻滚更剧烈,连带着旁边的凹陷也有能量波动,有最开始那种滋啦讯息零碎传来,这些凹陷中的存在,似乎在相互交流。
回应她的还是那股能量:“在我们的记忆中,似乎存在你们——人。”
“你们也许到过我的故乡。”
“搜索记忆中……”
常乐意识到,它们每个个体之间,可以共享记忆。
“蓝星,人类,交易。”
听到最后一个词,常乐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凹陷说:“你们定义我们为——禁忌异种,【阴童】。”
常乐愣了很久,露出一抹笑来:“我曾见过一只阴童,它是我的朋友。”
凹陷处的原生阴童无法理解这句话,回答她:“这里的我们,都不是成年体,无法获取成年体的记忆。”
“没关系,”即便知道它们无法理解“没关系”这个词,常乐还是说出来,“能光临阴童诞生的地方,已经很幸运了。”
“朋友……朋友?”幼体阴童还在解析听到的话。
也许是见到这片神奇之地,原本疲惫的常乐觉得恢复了很多力气,便告诉它:“我要离开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幼体阴童询问:“去哪里?”
常乐道:“去找能够让生命复生的地方。”
幼体阴童没有再说话,常乐自岩石上飘起。
忽然,地面和水面传来一阵明显的能量波动,常乐低头看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百米凹陷的地方汇聚出一片土蓝色的亮面,周围的嶙峋岩石歪斜掩映,土黄色的流光围绕中央的浅金色亮面延伸出象鼻状的手臂,玄秘而浪漫。
像她看过的Ic1396 象鼻星云广域的图片(后面附图)。
这是阴童送别幼体成年离开故土的礼仪。
送给常乐,是这一片的幼体阴童解析出的、给朋友的礼仪。
常乐不懂,但她能感受到。
离开这片阴童的诞生地后,常乐又继续走了很多很多年。
时间有多长?长到常乐已经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当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的时候,连过往的来路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只记得,也许几百年前,也许几千年前,她在那片水镜星河之上,在祂给出的两个选择里,选择了那棵大树。
象征守护的世界树。
然后,她便得到了祂给出的关于“复生”的指引,在星河中继续远行。
除了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的存在,常乐甚至开始忘记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忽然想起,看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经被藤蔓、触手、冰霜或雷电代替,有时候甚至没有形状,没有实体。
但这不影响她存在。
她的身体的时间,仿佛在离开水镜星河开始就几乎完全静止,只有思维还在生长和追求。
就像宇宙中的一个不死的游魂。
起初,常乐不停地寻找。
走过地外异种【肉母】诞生的粉红之星,走过地外异种【比因】存在的黑铁之地,走过灾厄幕影诞生过的星球遗留的碎片,走过【阴童】诞生的水土之星……
后来,常乐疲惫地向前方挪动脚步。
在星云上感受到远方恒星的死亡,在绚丽的星尘云团中迷失方向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一颗已经死亡的行星上见到试炼地绝境·99号悬棺城,它真实存在。
那排满天空的青铜棺,竟只是晾晒另一种生物的食物的风干架。那颗死亡的星星,是供它们挑选食物的铺子。
最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无意识地在宇宙间飘荡。
有时放弃所有感知在漆黑无光的宇宙中飘游,哪怕前方可能是黑洞也全然麻木;
有时忽然落在某一颗血雨腥风的星星上,任由奇形怪状的生物把她当做敌人或神明,不知道自己降临做什么——也许只是想落下来,感受自己还有双脚。
最后的最后,她忽然看到一颗蔚蓝的星球,在短暂的怔愣后,近乎疯狂地飞落下去,却砸进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没有陆地。
不是故乡。
她任由自己沉没,却无法死亡,意识清明。
她爬出大海,重新飘落在宇宙,恍惚间低头伸手摸向脖颈,才发现脖子上那串收敛很多人尸骨和残魂的珠串,在千万年前就被她放回了龙墓秘境。
“啊……”
挣扎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被常乐发出。
可真空不传声,她听不到自己的挣扎,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这比痛苦更磨人。
常乐哭起来,也哭不出,她哭泣的功能似乎退化消失了。
她看到有些许水珠,也可能是星辰,总之很想泪水,替她表达无法描述的悲怆苍凉。
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望无际的宇宙,常乐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冲击心脏,将心脏最后一丝温度都吞噬殆尽。
……
也许真的有传说中复生造人的黄泥,可那里,是她穷尽一生都无力抵达的地方。
又或许,所谓的黄泥并不存在,九方归给她的“黄泥”,只是一个让她存活下去的理由。
总之,并没有美好的终点,
至少,她找不到。
……
“呵呵呵……”常乐大抵是冷笑了几声,虽然已经喑哑不成调,苍凉的绝望依然熄灭了心口那一抹余温。
执念无穷尽,而星河有尽头;
复生者未生,而求复生者已死;
满载怨恨悲凉,而无一可恨之人;
心气层如曜日,而深空消磨殆尽了天光。
……
常乐无意识地在一块拦住去路的岩石上停留。
“我见过你。”
“你回来了。人。”
没有阻碍直接进入意识海的讯息,让她腐朽的意识缓慢转动。
她缓缓转动消瘦的身体,低下头,穿过自己已然雪白的长发,看向讯息来处的凹陷。
一片变成浅金色的直径五百米的凹陷,中央是散布着浅金色碎片的混沌状土壤黏团。
常乐的记忆自动搜索出对应片段,让她有了回应:
“阴童,幼体。”
幼体阴童回答:“是的,不过,我刚刚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