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种强烈地迫使人低头的威压,卡兹米尔艰难抬头,眼中露出惊愕,接着低下头哑声笑起来。
而他身后正趁机偷袭的人,已经被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脸上写满惊恐。
常乐冷冷地瞥了眼那人,那人就像被子弹击中眉心,脑袋猛地后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常乐伸手轻触卡兹米尔的发顶,直接撕裂空间离开。血无妄和欢伯对视一眼,上前与不明情况的黑狱管事说明情况。
卡兹米尔一晃神,再站稳时,眼前已经是大海。
这里是朱门基地的东部边缘入口外,两侧战火痕迹斑驳的城墙冰冷地高耸,将天地挤得狭窄。
但走出这片用来抵御狂潮的门洞,顺着腥咸的海风向前,豁然开朗是怒浪波涛浩浩汤汤的汪洋大海。
水中的金属防御塔排布向外蔓延数里,在海绵上露出一个个尖顶,淡淡的能量光晕被曦光糅合成美妙的彩色,翱翔忙碌的海鸥偶尔歇脚,而后又乘风而去。
春日清晨的大海还带着淡淡的霜气,却并不寒凉,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卡兹米尔上前几步,让海风能够抚摸脸颊,传达海鸥自由的信笺。即便手脚都带着能量牵制的镣铐,也不妨碍他心驰神往。
他喜欢一切冷色调的、安静又孤独的东西,包括月亮、清晨、大海。
卡兹米尔深深地嗅一阵海盐清香,虽然美中不足的夹杂着金属的腥味,但总比黑狱那密不透风的血腥味强得多。
他感受勾勒,才转头看旁边的常乐。
她垂首静立,目光平静而悠远地望向另一端的海岸线。那墨绿色的长发比十年前见时,多出了几缕刺目的白发,苍白的发丝勾连深邃如翡翠的眼眸,连同那目光一同,前往无人窥见的遥远之地。
静谧而孤独。
现在的常乐,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出半分他熟悉的模样。
卡兹米尔兴致缺缺,开口打破安静:“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常乐转头,接着微微歪头:“你不喜欢?”
卡兹米尔一愣,接着眯起眼睛道:“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喜欢,才带我来这里?”
常乐道:“我要与你说事,难道要特意带你去个你讨厌的地方?我们不是仇人,我没必要用那种手段折腾你。”
“但我可把你当仇人!”卡兹米尔眼神冰冷,带着被忤逆和欺骗的怒意,“阿九,你居然敢对我下手,控制我听命于你,又把我关在这里!我最厌恶被操控!”
常乐不走寻常路地回答:“你不是最讨厌没有意义的活着吗?如果你受不了在黑狱的日子,你不会让自己活到现在。”
卡兹米尔一时哑然,又好笑地低笑一声:“你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可这样的你,却选择与我相背而行,阿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常乐转头注视着他,眼中的平静像风暴被碾碎拼接成春风:“如果你愿意靠这个试着活下去,看看我能带来的新世界,我不介意。”
卡兹米尔有种被一步步击碎心防的恼怒,咬着牙恶狠狠地道:“我要的是毁灭!不是仍然带着旧时代肮脏的世界!”
常乐轻轻摇头:“我做不到。”
“你怎么可能做不……”
卡兹米尔还没说完,就对上常乐扭曲加深的目光:“我试了很多次,我就是……做不到……”
卡兹米尔愕然。
他无法准确形容她眼中的情绪。就好像她真的曾经是试图毁灭世界的恶徒,不顾一切地复仇,最后却因为一声婴儿啼哭,或是一声猫儿的哀嚎,就颓然地放下了屠刀,又痛恨自己的软弱良知。
常乐好像,真的尝试过一样。
在酸涩涌上眼眶之前,常乐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是最理想的样子了。”
她的挣扎纠结,她的摇摆,她的颓然,她的平静,她的释然……
短暂展现出的陌生模样糅合在一起,竟然让卡兹米尔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熟悉的那个常乐,那个执拗而坚定的常乐,说着“力挽天倾者蜉蝣众生”站在他对立面的阿九。
现在,她再次清晰地展现出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模样,却是他熟悉的模样。
他熟悉的阿九还在,只是被她藏了起来。
卡兹米尔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的怨恨、恼怒、恶意,不知何时已经溃不成军,再想生气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了。只是习惯性地冷着脸,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是找我说事?什么事?”
常乐道:“融合实验和异变者的事。”
卡兹米尔刚要说“这块我不太清楚”,那边常乐已经道:“不过不用了,我知道答案。”
卡兹米尔:?
“啧。”卡兹米尔危险眯眼,“所以你就是来消遣我的?小狗!你挺会玩呀。”
听到他又这样叫,常乐倒是没生气,但直言道:“卡兹米尔,或者叫你阿列克谢,我不是安德烈,不是你想要的臣服于你追随于你忠诚于你的小狗,甚至,我也不是阿九。”
卡兹米尔的淡定神情顿时破裂,目光冷下来。
常乐更直白地补充道:“你于我而言只是有交集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两人并肩时,卡兹米尔叫住她:“可你知道我的喜好。”
常乐停下脚步。
卡兹米尔又道:“你也了解我的性格。”
“你知道我的过往,
知道小狗对我来说意味着忠诚和服从,
知道我对阿九的期望。”
常乐眉头微皱。
卡兹米尔微微仰头从侧面对上她的眼眸:“我想要的小狗,已经存在着了,即便她并不属于我。”
常乐眉头松开,转身面对着他,忽然道:“朱门基地有春季文娱会。”
卡兹米尔微微挑眉:“所以?”
常乐弯唇轻笑:“卡兹米尔,我们跳一支舞吧。”
卡兹米尔愣住,常乐已经转身先走了。
“等下!”卡兹米尔又把她叫住,“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常乐转身用眼神询问。
卡兹米尔少见地认真而真诚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常乐轻点头:“嗯。”
“《春之恋》很好,你的阿多尼斯很出色。”
“另外,”常乐笑了下,“那束洋甘菊,你收到了吗?”
卡兹米尔瞳孔微颤,记忆将眼前的景象拉回到二十年前那场谢幕的芭蕾舞剧。
上台前,他在电梯里遇到一个气质奇特的小姑娘,她说是来看他表演的,告诉他
——“我知道你跳舞很好,我跳舞也很好。”
说期待他的表演。
他以为是粉丝,客套地点点头笑笑便快步离开了电梯。
表演结束后,收拾的粉丝礼物中有一束洋甘菊,配着的卡片让卡兹米尔当时记忆深刻,上面写着:
“致芭蕾王子:
在北沙,传说洋甘菊生长于星星坠落的地方,
在那里,它会从星星死亡的深渊升起,变成一轮漂亮的月亮,如你。”
他唯独留下了那张卡片。
直到九年后在北浔鲸岛,勾起心中新奇的小狗突然露出獠牙反咬一口,控制他的言行最终将他囚禁黑狱后,他才恍然发觉,那张卡片竟然是提前布局的一环。
那次遇见,那张卡片,那些直击心灵的话语,并不是偶然的惊喜,而是精心安排的伏笔。
这只小狗,很狡猾,很神秘。
卡兹米尔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阿九怎么做到将他完全读懂,但现在,他已经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小狗——理解他所以追随和忠诚的小狗,的确存在着,即便不属于他,很遗憾。
所以……
卡兹米尔将四根手指插进裤兜,慢悠悠地自己往黑狱走。
阿九说,服刑结束,他会被送回北沙,也能亲眼看到她带来的新世界。
那就……期待一下好了,反正生活很无聊。
哦对,还有跳一支舞。
卡兹米尔思绪乱飞:话说,小狗不会只会跳狗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