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旁边躬身伺候的聂长风耳朵上端跳动了一下。
奕钦依旧端坐,神色如常。
舒贵妃鼓足勇气把自己想说的一气说了出来,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本想着下一步龙颜大怒,自己便是委屈痛哭。不管如何是自己这些话必须要说出来。
不过现在皇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下一步自己预设的激烈情绪也不适宜继续演出,于是收了表情,又缓声说道:
“臣妾是知道陛下英勇神武,清正严明的,断不会被那些谣言所困扰。如今皇后身体刚刚恢复,若将来查实此事是别有用心之人用假皇子谋取大统,那不仅是断了皇后念想,也是辱我盛国颜面!料想如此大起大落情况对皇后身体不利。不如给臣妾旨意让臣妾去查查此事源头,看看到底是谁在此妖言惑众,臣妾自认有能力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聂长风耳根又抽动了两下。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奕钦听毕,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舒贵妃,舒贵妃被他帝王之气逼迫又缓身跪倒。
奕钦走到她身前,停了片刻,把她轻轻扶了起来。
舒贵妃有些惊愕,陛下以前从未对她有过如此温情举动。
“你好心赶来提醒朕。我记着就是了!谣言不必理会,真相也盖不住!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回去吧!”
舒贵妃见自己此番闯御书房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陛下也没有大怒怪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于是施礼出来。待到门口,闭了眼抚了抚胸口,这才定了心神,回霁月宫。
书房内,奕钦看着她背影走出,又拿起折子继续批阅。但终究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扔下笔,换了一身常服,对聂长风说,去湖心园。
湖心园在皇宫御花园后身,面积约一亩左右,夏日开满荷花。
聂长风和奕钦上了小船,两个太监摇着橹,向湖心缀云阁而来。
缀云阁四面环水,建在湖心小岛之上,是三层木制建筑。红柱皇顶,琉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宫中之人只知道这里供奉历代皇帝画像香案,是当今天子静心冥想的去处,偶有僧道往来。水中和缀云阁内到处是机关,平日任何人不得靠近!
到了缀云阁下了栈桥,两个小太监依旧摇着撸回去。
奕钦顺着铺着石板的小路上了山。
说是山,也不过是一两百米的距离,便已经到了缀云阁楼下。聂长风轻轻推开门,奕钦走了进去。
院内石桌前,浑圆道长手搭佛尘,念了一句佛号,请他在石桌前落座。
“陛下,贫道恭候多时!此番云游,收了一个好徒弟,陛下可愿一见?”
奕钦微笑点头!
浑圆向屋内招手,“徒儿,来见见我这位棋友!”
秦以轩走出缀云阁。站在奕钦面前。
两父子十八年来第一次相见。
奕钦知道他是谁,但秦以轩并不知面前穿着细软长袍一身便服之人是何身份!自从跟着师父离开大漠,他便告诫自己,自己此番回到中原,一定要解开自己身世之谜!师父带他直入皇城,进入皇宫内缀云阁落脚,他便隐约猜到自己身份。只是师父未曾明说,自己只有静观其变。
此刻见师父叫他,便上前施礼:“秦以轩见过师伯!”
奕钦微笑看向他。
身材颖长,面容俊雅。一双朗目沉静似水。血缘自生亲近,奕钦心里生出几分柔软!
“这些年在大漠可好?”
“有母亲和义父照料,未有委屈!”
秦以轩回道。语气不卑不亢。
他感到对面之人语气平静威重,和自己义父一样,不怒而威,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难道——
“你住在这里太过清静,你师父寡淡惯了不喜欢人打扰。我安排你去一个地方吧!便是铖王祈泰府邸。”
秦以轩看看浑圆师父,浑圆微笑着点点头。于是俯身道“谢过师伯!”
待看到秦以轩转身回缀云阁内,奕钦扭头对浑圆笑道:“我们好久未见!今日我俩必须再杀个痛快!”
浑圆也叹道:“此番一别已经十年!料想陛下棋艺一定更为精湛,贫道领教一二!”
两人在石桌前坐定,落子对弈。
浑圆道长执黑,奕钦执白。浑圆道长见奕钦落子已经不再似从前纵横驰骋,变幻如电,更是思虑缜密,攻守兼备。不禁微笑,看来这些年的朝堂之事已让陛下改变甚多。
两人你来我往,已下了百十余手。 奕钦忽地说道:“道长,你说这世间有永恒的东西吗?”
浑圆道长笑着回答:“陛下,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晓感情之事。只知道凡人生命皆有定数!所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奕钦长叹一口气:\"朕如今已步入中年, 却深感时光匆匆,若人生可以重来,有些事或可重新抉择。”
浑圆道长说道:“陛下,人生短促,何必执拗于过去之事。珍视当下,做好眼前之事。对于今后,便是重生!”
奕钦点了点头。
浑圆道长又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坦然面对就好!
奕钦若有所思,停下了手中落子。
“若我按心中所想行事,天外神只是否会行干预?
“玄天鉴成立之初,已经与天界、魔道和仙定下盟约,不干预人间政权发展更替。天子便是承天地之道人!你便是天下苍生的天!不过陛下素爱围棋,不可贪胜、逢危须弃、舍小就大、势孤取和的道理,放诸世事也是相通。不可本末倒置,忘却初心。”
奕钦喟然不语。恍惚看那棋盘。黑白棋形势胶灼,白棋险胜一筹。
两人又下了两盘,又笑谈一番这些年一些人间奇事,江湖秘闻。待到奕钦下山之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心中郁闷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