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几人坐在屋里没事干,都埋头帮忙做扎纸花,韩东来带来的所有用具,统统都不需要浆糊粘,就是费人的厉害,拼凑比裁剪还要费点功夫。
全都是一整片带卡槽的那种,扎纸花在古代是一门好手艺活,能养活不少人吃饭,这也导致它区分了铺子纸花,和个人作坊纸花的技艺。
扎纸铺子的名称没有什么高大上,就叫灵铺子,里面干活的人,规矩分的特别精细,做手工自然也特别讲究,讲究的程度分为一二三大师傅。
剩下两三年的则都是学徒工,每天干不完的杂活,伺候不完的大师傅,好不容易休息了,还要不停的练捱纸宝(买路钱,圆圆的中间是八面四空)。
等真正能坐下拿花剪子的时候,差不多有五年以上了,这时候喝了茶碰过血,师傅会根据你的天赋,决定给你分到哪一组干活(纸花分为,人、物、畜,它们三物在扎纸铺很泾渭分明)。
被师傅分好组了,才算你正式进入了扎纸门的第一步,后面就开始给大师傅打杂,做所有关于纸花的零碎活,什么剪配件、涂色、请魂、夜里捂人气等等,所以学徒工并不是你花点钱,去了灵铺子熬几年,就可以摸剪子上手干活了。
私人作坊就没灵铺子规矩多,一般进门都是一边干家务活,一边当学徒工,有时候还要跟师傅出门干哭灵活挣钱吃饭。
私人家的并不是每天在家学裁纸剪纸,纸贵经不起浪费剪,差不多都是出门给主家干活时学,那还得你表现机敏悟性好才带你去,手眼脑子不开窍的,师傅看都不看一眼。
因为在别人家干活,师傅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剪样子给你,让你跟着慢慢剪,这时候全靠徒弟自己看师傅悟,虽说用纸是东家的不心疼,但是也不能闭眼浪费,一是砸招牌饭碗,时间长了名声出去了。
二是,聪明的剪废纸少师傅也少教点,不用事事都手把手的告诉你,笨的用纸多了露馅不说,搞不好还多嘴多舌不识眼色乱问,惹东家扯皮白干活,所以出门有规矩,天大的问题都只允许回家才开口。
这也导致要想学全了扎纸活,不夸张的说,没十年以上时间都不行,就这,还要你在主家学会剪一样东西了,回来捋大树叶子勤加练习,不练习的话两三天就能给忘了,一辈子都出不了师。
不出门时在家主要职责,给师傅家带孩子、做家务干卫生等,所以以前的手艺人,只要学出师门,那绝对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才。
不管是灵铺子扎纸,还是私人扎纸,都有一个不变的规矩,就是活人用和死人用(现在不分了全都是用胶和浆糊,时代在进步,活人配阴婚是犯法的,喜嫁纸和哭嫁纸也就消失了。)。
正常丧事用扎纸,糯米熬稀饭糊扎灵屋灵轿马童(也有用面糊粘的,说小麦桥是奈河桥,人死后少走一道黄泉路),在人走后一年烧过去,以前活人配阴婚就不能用浆糊这一套,得用卡槽的。
什么是卡槽的,就是一个整片纸剪出来,不用时能拆下来,用的时候拼装上去,有卡勾严丝合缝的还不能有破损,这个就很考验剪纸师傅的手工技艺。
活卡槽的纸花也叫哭嫁纸,原因是人活的好好的,你作孽给打扮的漂漂亮亮送去棺里,她肯定不甘心走,还满心的恐惧恨怨你。
如果再用抹浆糊的扎纸,她一旦落气了,必踩着米桥回门闹,娘婆二家都将无宁日,那时候鸡犬不宁都是轻的。
便有人发明了拿魂锁,也就是纸花上一进一出的槽子,埋下去的人再不甘心,只要没气进了烧的灵轿灵屋,那便是再大本事都出不来。
满一个月就是人间的五七,才算是落地两家都平安,从此以后,她会老老实实的做这家的鬼儿媳,用现代眼光看真是太残忍了!
于媛媛现在用的就是全套卡槽扎纸,肖阳在韩东来的的指导下,给于媛媛拼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大纸轿子。
旁边还有八个轿夫靠墙站着,四个小孩童躺在地上,小孩童面前是十几挑的彩礼,一张纸床、一口纸棺材单放,其余无数的铺盖及纸首饰等乱七八糟的摆着。
“好家伙!于媛媛这身架不错啊!你这做的也太齐全了吧?”凡晨咂舌的围着一地的纸东西看。
韩东来得意的笑道,“今天好叫你们这些穷酸们开开眼,她是活生生的人,我爸就给她做了全套十六嫁。”
“呶,看到这纸筐了吗?这是她嫁过去用的针线,一辈子的针线用度,这是她一辈子的内穿小衣裳,这是她一辈子的鞋袜,”韩东来挑了三个满登登的纸筐出来,接着又搬出来三个纸盒子。
“这是她一辈子的花枝缠翠,小盒是成亲三五七八年戴的,中盒是孩子十多岁以后戴的,大盒是孩子大了戴的,那些长条是布匹衣服,另外单独盒子里的衣服,是她死了穿的。”
“各种形状的桶叫子孙桶,桶里是锅碗瓢盆筷用具,这个是水井,那些纸人都是伺候她的人。”
韩东来唠唠叨叨的又倒了一箱子,“这些是陪嫁的产业啥的,别看都是纸做的,可费老功夫了。”
凡晨……
“这是嫁人还是送财神?”肖阳无语凝噎。
韩东来蹲在地上打击他,“当然是嫁人啊!就你这样的,在古代都娶不到这样的小姐,我给于媛媛这里配的还是简版的。”
“那时候真正的贵女嫁人,什么都是娘家一手给操办好,就是像你姐这样的,两家刚讲好八字合适了。”
“女方家就派人去你挑出来的地方,开始一顿盖房子修花园,然后打水井送佣人养牲口,出门用的马车轿子,更是早早的准备出来。”
“等真正成亲了,床和棺材打头阵,她本人和其余东西走中间,田产铺面压轴也就是垫后走,这是晒嫁妆也是下马威。”
“告诉你,她来了喝口水都是娘家的,衣服破了,是用娘家的线补的,就连她站的地睡的床,用的一切事物都是娘家的。”
“她死了用的一切也是娘家备齐的,如果不考虑合葬的话,她娘家还能给她一块地埋她,你说你配娶这样的小姐吗?生养死葬都不要你操心,你都得被人挑剩下去。”
肖阳……
“女方这样晒不怕人惦记?”果然商人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
韩东来……
“你知道娶这样的姑娘,得多少彩礼钱吗?像准备这么齐全的嫁妆,那都是在肚子里就开始攒了,她敢晒还怕被贼人惦记?”
“男方给的体面是三书六聘,请认真阅读这几个字,这都是旗鼓相当的人家,从下第一礼开始就晒了,一直晒到娶亲,请问谁敢上他家偷他媳妇嫁妆?”
“当然也有没嫁妆的,平民百姓给半袋粗粮,就能换媳妇回家过日子,还给你当牛做马的伺候着,符合你这抠嗖的人,”韩东来不客气的说肖阳。
肖阳笑也不反驳韩东来,手在地上不停的拾捡东西,嘟囔,“你要是女人,我半袋粮食都不给你,还给你抓来当黄牛用。”
韩东来听见瞪眼看肖阳,“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吧?”
“你们说到这个,我想起我爸跟我说的了,”凡晨突然兴致很好的开口道。
“表叔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韩东来懒散道。
“说的有名有姓的,就是不知道真的假的,人你也认识,就是石头爷他兄弟,”凡晨说着还扔给了韩东来一捆纸。
“谁?石头大爷爷?”韩东来惊讶的问凡晨。
“嗯,我爸说石头大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有过一年媳妇的人,只是后来被我爷老师给打死了,说石头大爷爷的媳妇是鬼媳妇,这事当时闹的传了好几个村队,”凡晨说完觉得有点不可信。
“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听队里人说过?”韩东来两眼放光的抓住凡晨问。
“你没听过?姑奶没跟你说过?当时就是姑奶跟她老师一起去打死的,你竟然不知道?”凡晨奇怪问韩东来。
“鬼媳妇是什么样的?热乎吗?”肖阳也来了兴趣。
不远处的几个小伙子们,都偷偷的竖起耳朵好奇听。
“我没娶过我又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小的时候,去雁湾那边田里放鹅,然后我爸就让我别去猪窝地。”
“就是一块窝窝地像猪啃了一样不平,那地也奇怪的很,坑坑洼洼的,无论填多少土都填不平,那里还经常淹死小孩,队里传闲话的人就说,那里是石头鬼大奶奶的家,你能填平才奇怪。”
“我听了好奇问我爸真假,我爸说石头大爷爷一二十岁的时候,夜里跟村队人去雁湾挖水放田,那时候还需要睡在田埂看水,因为不看水就被别队人截流了。”
“石头大爷爷睡到夜里三四点钟左右,迷迷糊糊中被人喊醒,说有人在腰斗田偷水,让他赶紧过去看看情况。”
“当时石头大爷爷也没多想,只看着她面善想不起的名字,便多嘴说了一句,你谁家的女人呀?怎么半夜不睡觉来雁湾干啥哩?”
“那女的就模糊回了一句看闺女还是啥的,转身跑远走了。”
“石头大爷爷没听清,还想继续问清楚人跑走了,他就给丢开这事,心里想着回头回队里问问,眼下水才是重要的大事,喊醒同来看水的人抱锹跑去看。”
“确实有人偷水,他们还跟人打了一架,后来天亮了,石头大爷爷越想越不对劲,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都认识,除了死了埋了的不认识,但那都是小孩子。”
“他还回来还跟石头爷嘀咕了,又在队里到处打听,没有一个是夜里的那姑娘,他想着或许是别的村队姑娘,要不再去见着面了细问问?当天夜里再次抱锹跑过去,果然那姑娘坐在田埂上看水。”
“石头大爷爷上前跟她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还陪着去了四五夜,第六天早晨,他领了一个大姑娘回来做媳妇,给队里闻风的小伙子们羡慕坏了,同样都是看水放水,怎么人家就能平白的放个媳妇回来?不少人还跑去看热闹打趣呢!”
“石头大爷爷领人回来后,他变得不怎么出家门了,他媳妇更是除了来的那天给人看过,后来再没出来过,就连石头爷的爹妈,都很少能碰见儿媳妇。”
“就这么奇怪了队里闲聊的人,还佩服石头爷爷的母亲会做婆婆!说给儿媳妇管教的不溜闲不拉呱,然后老太太听了也是由衷的骄傲。”
“毕竟是一家人长年生活,他们看不见儿媳妇不说,儿子壮实的小伙子,也日益瘦的跟鬼似的不正常,还不见儿媳妇出门走娘家说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