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四接二连三挨巴掌,口中一阵腥甜,想是牙齿都松动。
他又痛又惊,定睛一看,打自己的是个不认识的瘦高个。
“你是谁,敢打我?”他脸色铁青:“眼里没王法了,我可是秀——”
啪!
把掌声又响起。
这回,张老四的两边脸终于肿得很均匀。
他也终于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
两颗牙齿咕噜噜滚到地上。
崔清河仍旧一脸书卷气,仿佛刚才出手打人的不是他。
他斯文地将巴掌缓缓收回,笑道:
“真不好意思,在下,也是秀才。”
哇哦!
两个秀才互殴,那这罪是八斤八两了!
左右邻里恨不得把头塞进墙缝里,好吃一口新鲜热乎的瓜。
张小兰从崔清河身后闪出来:
“小竹!”
她冲上去,抱住张小竹好一阵摸:
“你没事吧?怎的这么瘦!小脸都尖成个啥样了!”
张小竹多年未见二姐,也十分激动:
“二姐!我没事,你怎的也来了?”
两姐妹正要互诉衷肠,阳氏却嗷的一声,扑上来,对着崔清河要打要杀。
“天杀的,敢打我相公!”
可崔清河其人,最是不讲究脸面。
拿得起,放得下,还跑得快!
什么文人风骨、斯文做派全部不要了,他绕着院子跑起圈圈:
“这位娘子,你怀了身子,还是别喊打喊杀,免得动了胎气。左右邻里可都要为我作证啊!是她先动的手……”
张老四回过神来,也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两个都给他巴掌,他的颜面算是全扇没了!
可他没想到,来人竟然也是个秀才。
大房哪里来的门路,竟然能结识一个秀才,对方还为她们撑腰?
不过大家都是秀才,他也不怕什么,正想好好理论一番。
结果人牙子撂挑子了:
“张秀才,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今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吗?8两银子我都带来了,你给我演这出,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钱少爷正等着这个通房丫鬟呢,一刻也耽误不得!”
什么?
通房丫鬟?
不说桂如月母女俩,连削减了脑袋要听八卦的邻里们,都惊呼起来。
这世道,竟有人将亲侄女卖去做通房丫鬟。
且他还是个读过圣贤书的秀才呢。
府县人多少有点家底,这条街又住着好几个秀才,颇注重仁义道德风气,哪里听过如此丧心病狂、惊世骇俗的事?
大家看张老四的眼神都变了。
没想到这张相公,这么道德败坏!
桂如月更是激情控诉,字字掷地有声: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评评理!我是张老四的大嫂,小竹是我的女儿。他这个当小叔的,把亲侄女带到府县,结果要把小竹卖去做通房丫鬟!”
左右街坊当即窃窃私语,看着张老四指指点点。
张老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大嫂,这是个误会……”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其实一开始,他们夫妻俩只是想要个不要钱的丫鬟,并没有想卖人。
当初张小竹人小,又刚来府县,仰仗着他俩,还算乖巧听话。
但随着这丫头一年年长大,反骨越来越重,人还鬼精鬼精。
夫妻俩是支使支使不动,赶回老家又舍不得免费劳力。
这阵子家中钱银又紧张,正好阳氏的妹妹透消息说,有个老爷要给他痴傻的儿子买个通房丫头,给的好价格,足足8两!
夫妻俩便暗暗心动。
反正他们县衙里有人,操作一下容易得很。
到时候就跟老家说,这丫头水性杨花跟人跑了。
只要老家人还要脸,定是不敢再追问。
妙,好妙的一个计!
张老四夫妻俩算盘打得很好,只是没成想,事到临头出了岔子。
桂如月冷厉的眼神,宛如要将他们当场凌迟:
“误会什么误会?当初是不是你说的,让小竹来你家里做份工?如今却变成给人做通房!”
嗯?
做份工?
张老四夫妻俩精神一振。
这桂氏该不是病久了,记性坏掉,记错了?
做份工跟找门亲事,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当初说的是为小竹找门亲,旁的人听了,定会以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打着要卖亲侄女的主意,他夫妻俩只能百口莫辩。
可如今变成找份工,就很容易自圆其说。
毕竟,在小叔家当丫鬟,是一份工。
给大少爷当丫鬟,也是一份工。
任君选择嘛。
他们又没有说,非要小竹去当通房丫鬟不可。
桂氏自己给出这个漏洞,简直天助我也!
张老四夫妻俩眼中精光大亮。
张小竹心道不好,刚要说话,却被阳氏抢先一步:
“可不是么,大嫂!就是来做份工呀,你刚不也说么,这几年小竹就在我们家做饭洗衣服打扫缝补,哪里有去给人做通房嘛。”
张老四的底气也回来了:
“正是如此,小竹在我这做了四年,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的。今日我带人牙子来,不过是相看相看。若小竹不愿意,我这当叔叔的还能逼迫她?所以我才说是误会,大嫂,你可冤枉我了!”
说着他暗地里给人牙子塞过去一块碎银,拍拍对方的肩膀:
“是吧?”
人牙子得了钱银,自然没话说,点点头,便告辞。
形势瞬间大逆转,邻里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是有几分道理。
张小竹这四年确实一直在张秀才家。
若是张家想卖她,还等现在?
许是孩子如今大了,当叔叔的想给谋个别的出路,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
看来这张秀才还不算丧尽天良。
张小兰姐妹俩却急红眼。
刚刚明明可以锤死四叔,为何娘要帮他说话?
如今给他们钻了漏洞,想为小竹伸张正义就难了!
桂如月甚至还一脸赞同地点点头:
“确实是我误会你们了。”
“娘!”张小兰姐妹俩难以置信地喊。
四房夫妻俩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小样!
一群无知村妇,还想斗过读书人这张嘴?
张老四摸着红肿的脸,一丝狠狞闪过眼中:
“那么……”
“那么,四叔。”
桂如月接过他的话。
“这四年的工钱,该给小竹结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