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果然脸色不豫,复明未久,尚有些呆滞的眼神变得越加迷茫起来。
郭靖嗫嗫嚅嚅的,也不知该怎样谦辞以对,更不知该不该谦虚两句。
师父没教过他,所以他不会,脸红倒是无师自通的。
当夜于崖下找了个避风口支帐休眠,其实八人均习得内功,原无休眠之需,支篝火架烧烤吃喝取暖,帐篷也就是用来挡风的。
正月尚未走向尾声,漠北苦寒之地气候犹自严寒。
八人同处一个大帐篷,分别打坐,欧阳刻就想跟苏娟亲热,也很是不便了。
何况他还要替梅超风通经活脉。
还得防着梅超风加害郭靖。
杀夫之仇,不可能不报。
梅超风瞎了双眼艰难求生十一载,早就活腻了。
苦练一知半解的九阴真经下卷,并服以微量毒药打磨体质,巩固免疫力,每日身心交瘁,苦不堪言,心心念念的,仅有为亡夫复仇一事。
什么回返桃花岛,重归东邪门下,她从来没作过这个梦。
现下师尊不计前嫌,变相的也算是将她重收门下,梦想成真夙愿得偿,更无活下去的必要。
杀了郭靖,当着欧阳公子的面自刎以谢罪,上无愧亡夫九泉,下无愧这苦楚难言的十一载光阴。
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盘坐中的梅超风翘身起立,动作轻悠,未发出丝毫声响,凝目过去,便锁定了郭靖所在位置。
郭靖正盘坐在沈涛、岑继云之间,三人同样的姿态,闭目吐纳,大见已入佳境之状。
果是佳境!
长鞭收束一旁,于帐篷里自不便使用。
要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指之力足矣,何须利器?
对极端黑暗的环境,帐中八人里,梅超风自恃翘楚毫不为过。
七人均于一种绵长的状态中吐纳呼吸,这是周天搬运的基本状况。
因此无须挟以凌厉手段,造成威猛势道反而大为不便。
她右手修长的五指翕张,瘦削笔直犹如铁铸,一旦触及人脸,莫说功力低微的郭靖,便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猝然遇袭,也得吃个大亏!
“住手。”
原先贴身紧坐身边的欧阳刻忽然睁眼,仿佛夜视能力并不在梅超风之下,一双眸子幽光闪烁。
梅超风便于他开口的同一时间,五指插下!
刚!
苏娟身形鬼魅般席地滑至,左手掌缘与梅超风的手背一触即离,如中铁石,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触势道未绝,紧贴着梅超风的手背便滑行而上,转眼间三指捏住了脉门。
梅超风腕间轻震抖开,铁臂轻挥直击对方面门。
然而这一臂挥力虽未于中途遭到截断,却骤感颈上微痛,已被苏娟右手捏住了喉咙,心底一沉,下意识收手垂下。
沈涛、岑继云、郭靖同时睁开眼睛,也便同时站起身来。
帐篷里漆黑一片,郭靖睁眼如盲,目不视物,是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沈涛岑继云内力精深,则能看到些轮廓影像。
欧阳刻端坐未动,笑道:“梅姑娘,这回该甘拜下风了吧?”
他比内功高手看得更清楚。
“杀了我。”梅超风沉声道,双眼都阖上了,闭目待死。
苏娟纤秀的五指收了回去,道:“少主对黄岛主敬重有加,怎能杀你?”
几句话一说,杨铁心与穆念慈也睁开了眼睛,他俩内力不济,看出去一片模糊,黑影幢幢,比郭靖好点有限。
“梅姑娘,我们打个商量吧,你有一日武功胜过了我这小妾,在下定将郭靖交你处置。”
欧阳刻沉吟片刻,又道:“当然了,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以桃花岛绝学胜过我白驼山武学,可就看梅姑娘的造化了。”
他刻意将白驼山与桃花岛相提并论,正是为了激起梅超风的求生愿望。
梅超风趁夜偷袭郭靖,心底如何计较,欧阳刻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梅超风冷哼一声,却道:“既以两派武艺印证,那么白蟒鞭法,摧心掌,九阴白骨爪,我自不会用来跟……跟郭小子比斗。”
“你忘记了一个重点,我这小妾武艺虽远不及我那些弟子,胜过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一日打不赢苏娟,都不得向靖儿下手。”欧阳刻把意思落得确凿点。
梅超风似乎还有疑问,犹豫了一小会,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此就……谨遵公子吩咐。”
她忽然礼貌起来,倒令人错愕。
欧阳刻将她心里的疑虑说出来:“与苏娟比试,你用任何武技,都无须设限。”
梅超风冷笑道:“一会就天明了,这个妹子千娇百媚的,尽可以去帐外试试我的神鞭,今时今日,姓郭的小子如何是我对手?”
她还挺厚道,想着打赢了苏娟,就得去挑战郭靖了,而当前郭靖武艺之低弱,她随手一掌便能让他命丧当场。
欧阳刻笑道:“梅姑娘道心坚定,勇武无双,令人钦服,那么一柱香之后,便由我这小妾,好生领教一番梅姑娘的鞭法神妙。”
可惜黄药师父女不在场,否则就得提醒梅超风别上当了。
单以武技论,苏娟这一路数千里行来,已然冠绝当世。
只消与敌切磋不挟内力,纵然黄药师、黄蓉与沈涛、岑继云四人联手齐上,也对苏娟束手无策。
任何小巧功夫,到了苏娟手上,无不机变百出,威慑力宏大。
她战胜黄蓉仅需三招,战胜沈涛用了十六招,岑继云没敢跟她交手,结果苏娟在二十三招后,便一掌印在黄药师胸口。
当然了,让一个身具深厚内功的武人在战斗中不使用内功,确实太过强人所难,而且迹近耍赖。
武人的力量早与技法融为一体,强行拆分开来,自不免束手缚脚。
只能说,小巧功夫上,苏娟或可称当世无敌。
苏娟着手内功修炼才半年多,又是女子,力量是不足一提的。
欧阳刻近日正持续探测她的体脉运行,要短期内提升功力,却也没什么很能见效的好办法,想来尚须一些稀罕药材的辅助。
天明前,苏娟在包裹里找件干净衣服,裁了块布绢替梅超风蒙上双眼,以防日光刺目。
梅超风十多年不见天日,何况白色绸布较薄,尚能看见一些朦胧影像,如此状态下对战,于她自是毫无妨碍。
有妨碍的是苏娟,切磋武艺,对手正是需要剪除的妨碍。
梅超风长鞭挥舞开来力量磅礴,气势惊人,却每每遭到苏娟近身袭击,脖颈被拿捏了两次,小腹下丹田部位被轻触了一次。
最后一次,她飞身纵扑下,居然被苏娟以逸待劳,好整以暇地错腿绊了一跤。
好在及时撑地起立,没有摔个嘴啃泥,于是后脑玉枕穴又被摸了一把。
奇耻大辱!
长鞭打得砂地间横一道竖一道的,痕深近尺。
三十七岁的铁尸养气功夫尚大有进步空间,这回真就恼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