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吕光脸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虽目前吕氏尚未正式成为太子妃,却行使着太子妃的职责。倘若日后其姐夫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即使将常家女子追封为皇后,真正能在后宫中掌权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姐姐。憧憬着那美好的未来,吕光心潮澎湃。
经过一阵奉承后,饮下半杯茶,开济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什么?!”
得知胖管家的行踪已然败露,甚至连面貌都被店小二看得一清二楚,郭桓霍地站起身,面色抽搐,许久方艰难启齿:
“怎会如此?先前不是说万无一失么?再说,即便火烧的不是贡院,还不是咱们二人说了算?”
开济也颇感尴尬,毕竟此事他曾拍胸脯保证。早先郭桓为防万一,特意向开济透露,而开济认为不过是一处酒楼遭火,凭借自己刑部尚书的身份,压下此案本应易如反掌。于是,他借县试之名拖延调查时间,以便消除可能留下的痕迹,并借机在郭桓这边捞个人情。
然而,未曾料到那位直率的曾泰,以及那位来历不明的神秘考生,竟能如此轻松地查出胖管家涉案。
查明嫌犯后,一切后续进展都将变得异常顺利。毕竟店小二尚在,凭他的描述,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能迅速绘出胖管家的画像。至此,开济已无法再做什么,否则不仅救不了人,反而可能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可恨!曾泰竟敢戏弄我!”
在了解到事情始末后,郭桓愤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面目扭曲,犹如厉鬼。他意识到,凡与窦澈沾边的事,自己似乎总遭遇诸多不顺。
然而,现实如此,再多抱怨也是无益。郭桓微微眯眼,手指下意识地摩挲桌面,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处置胖管家。
“郭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
似是洞悉郭桓心中的犹豫,正在品茗的开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开济看来,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仆役,于金陵这池深水中掀不起丝毫波澜。届时只需将人抛至乱坟岗,一切便可恢复平静。
经过深思熟虑,郭桓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胖管家虽办事得力,但在事情败露后,他也无计可施,为了整个侍郎府的安稳,只好忍痛牺牲胖管家。
作出决定后,郭桓脸上再度恢复了温和神色。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悠然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询问:
“开兄,你方才说除了那个侥幸得志的曾泰外,现场还有一个县试考生?那人是谁?”
郭桓发誓,他只是随口一问,不过是出于主人礼节,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问完此句,他甚至已举起茶杯准备品茶,打算接下来将话题转向塞外的生意。
却不料身边的吕光满不在乎地答道:
“我好像听见曾大人唤他什么……窦澈来着?”
“我记得以前我姐夫身边有个清客也是这个名字。”
“你说的是谁?”
然而,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镇定自若、满脸笃定的郭桓,瞬间失去了应有的修养。手中茶杯失手滑落,滚烫的茶水混杂着茶叶,将前襟浸湿,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然而,尽管热茶溅身,郭桓却浑然不觉。
他霍然起身,双目圆睁,紧盯着吕光,急切追问:
“你能确定是窦澈?”
“你可听得真切?”
“没错,不就是之前想巴结我姐夫,后来却又不知为何得罪皇上,被革职的那个家伙吗?”
吕光耸了耸肩,淡然回应。
“居然还想从童生做起,一步步往上爬,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吕光的评价中透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他看来,不论在外如何低调,待太子即位后,自己的妹妹必将成为皇后,那时他也将身处高位,身为尊贵的国舅爷,绝非那些汲汲于功名之人所能比拟。
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正悠闲喝茶之际,却见眼前的开济和郭桓均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那个窦澈?”
开济的声音略显沙哑,扭头看向郭桓确认。
郭桓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下可就麻烦了。”
得到郭桓的肯定答复后,开济一掌拍在桌上,脸色阴沉。之前他的注意力全在曾泰身上,忽略了那个少年。若是早知那童生就是窦澈,不管曾泰如何辩解,他也要先把窦澈抓起来。
只可惜……
开济惋惜地咂了咂嘴,旋即说道:
“既然如此,你的那个管家就不能随便处置了。”
“那个窦澈的破案能力堪比刑部的老练胥吏。”
“一旦让他发现了实情——”
开济深深地看了郭桓一眼,话语未尽,其中意味深长。
郭桓沉吟片刻,眉宇舒展开来,转向吕光。
“吕国舅,此事看来还需您亲自出马了。”
“此人素来狡猾狠辣,已数次妨碍我等大事。”
“恳请您将我的管家带回暂且安置,以免窦澈借此追踪,波及我们的宏图大业。”
“经我深思熟虑,在我们之中能妥善处理此事者,唯独阁下可胜任。”
这一番赞誉之词,令吕光心花怒放。
作为新晋加盟之人,他对窦澈与郭桓间的恩怨纠葛并不知情。
于是,他满不在乎地挺胸保证:
“二位尽管安心,稍后我会亲自带那管家走。”
“谅那窦某人,纵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对我吕府动手动脚。”
眼瞅天色渐晚,吕光朝着二人躬身作揖,示意告退。
郭桓顺势应允,唤出胖管家,命其随吕光一同离开。
闻此言,胖管家瞬间瞠目结舌。
然而郭桓并未多做解释,仅是挥手示意,让他近期低调行事。
待二人离去后,郭桓再次步入书房,与开济相视一笑。
“开兄决策果决,有此人冲锋陷阵,我等方可安心无忧矣。”
开济朗声大笑,身体往后倚靠,悠然自得地说:
“区区三厘利润,竟能使太子的小舅子成为我等马前卒,郭兄此举可谓划算至极。”
“哈哈哈哈哈……”
郭桓亦畅怀大笑。
“窦澈之所恃,不过是太子的青睐罢了。”
“遭贬黜后他一度销声匿迹,我等以为他已不足为虑。”
“却未料到,这小子竟然又攀附上了曾泰的权势圈。”
“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提及窦澈,郭桓脸色颇显不悦。
这位年仅十五岁的青年,如今已成为郭桓心头之患。
然而,郭桓旋即舒展笑容,坦然面对。
“窦贼所依赖的,不过是太子的宠信耳。”
“但我们引入吕光入局,实则已巧妙地消除了此种隐患。”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开济也随之笑声连连。
“古语云,疏不间亲。”
“即便那小子真有所发现,并上报太子。”
“太子会相信谁呢?”
“是一个被皇上罢黜的平民百姓?”
“还是自己的小舅子?”
两人互望一眼,眼中闪烁着计谋成功的得意。
“夜凉风冷,开兄请速归。”
几句寒暄后,郭桓敬茶送客。
开济亦轻轻拍了拍官服,拱手告别。
“既如此,我等近日暂且不联系了。”
“待商队归来,我们再痛饮一番。”
笑声中,开济迈过门槛,疾步离去。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
窦澈与朱明月先后冲入朱标的书房,口中嘟囔着:
“冻死了冻死了!”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看着这对落汤鸡般的少男少女,朱标不禁哑然失笑。
“谁让你们出门不带随从也不带伞,快去换身干净衣服,让人煮点姜汤来。”
不久后,窦澈斜靠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啜饮着姜汤。
朱标搁下奏折,关切地询问:
“今日考试如何?听说有些状况发生?”
窦澈点头,含糊不清地道:
“确实,还是郭桓那家伙搞的鬼。”
窦澈猛地放下碗,微微眯起眼睛。
“我忙得腾不出手对付他,这小子倒自己蹦跶出来了。”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窦澈是病猫不成?”
窦澈抬眼看向朱标,平静地宣布:
“跟你说件事,我准备拿你的小舅子开刀了。”
“我小舅子?”
朱标闻言,立刻紧张地追问。
“常家出什么事了?是老二还是老三?”
窦澈摇摇头,笑道:
“都不是,说的是吕光,他似乎跟郭桓搅和在一起了。”
窦澈遂将近日发生的经过告诉了朱标。
朱标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岂有此理!”
“身为刑部尚书的开济,竟也卷入此事中!”
“由此足见郭桓背后的关系网何其庞大。”
“因此,我们现在就得设法翦除其羽翼。”
“总不能让他们只顾给我们添乱吧?”
“需要我怎么做?”
朱标没有异议,直接询问具体的办法,窦澈却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又与朱明月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俊不禁地问道:
“这就打算牺牲你小舅子了?”
朱标翻了个白眼。
“吕光算哪门子小舅子?我还没打算扶正吕氏呢。”
“除了你,还有谁能不顾朝廷礼法?”
“我要是公开承认吕光是我小舅子,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我父亲就会赐死吕氏。”
“为了允收和她娘,吕光……罢了。”
朱标这一席话,显得理智而有分寸,让窦澈暗自赞叹。
不多言,窦澈在向朱标借调了几个人后,迅速赶往郭府。
恰好在此时,遇见吕光携胖管家走出郭府。
“果然。”
看到胖管家的那一刹那,窦澈冷笑不止。
目睹吕光带着胖管家返回吕宅后,窦澈挥手示意,一支太子卫队立刻上前,重重敲击吕家大门。
窦澈则绕至后院,轻松翻墙而入。
就这样,窦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胖管家面前。
“你……你……”
看见窦澈出现的那一刻,尚未放下包裹的胖管家满脸惊恐失措。\"
他万万没有想到,窦澈的动作如此迅速。
“很惊讶见到我吗?”
窦澈泰然自若地坐上主位,看着胖管家不断向窗外张望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说:
“别指望了,前门有太子的人绊住吕光,他何时能脱身,全看你是否合作。”
窦澈抬起眼,恶意满满地上下打量着胖管家,嘴角微扬,嘲讽地反问:
“莫非你以为,太子会为了这么个挂名小舅子而放过你?”
“还是认为吕光这个小舅子的身份,比开平王府还要重要?”
胖管家听了窦澈揶揄的话,彻底放弃了侥幸心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吕光这个所谓的皇亲国戚,其实不过是少数人的相互吹捧罢了。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常遇春之子,狠狠砸了郭桓的金饭碗。
“我愿意配合,我绝对配合。”
胖管家把头贴在地上,连连求饶。
接着,他如实供述了郭桓的一系列举动。
当胖管家谈及此次走私商队运送的大多是白瓷时,窦澈眉毛一挑,略感蹊跷地问道:
“你是说,这次你们走私的主要货物,其实是白瓷?”
胖管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继续道:
“没错,每次走私所得的钱财,都会通过几位大人经营的‘楼外楼’运作,使之变为合法收入。”
“窦大人,我真就只知道这么多!郭桓身边的一直是李管家,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呀!”
胖管家连连磕头,乞求宽恕。
窦澈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窦澈身影消失在门外后,
胖管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手一抹额头,血汗交织,伤口火辣辣地疼痛。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肥硕的管家赶紧抓起包裹,拭去了地上的血迹后,整个人重重坐到椅子里。紧接着,吕光推门而入。
“刚才太子府来人询问了一些情况……你怎么了?”吕光话说到一半,目光即刻捕捉到管家额头上的血渍。
管家身形一滞,忙不迭掩饰道:“刚才光线昏暗,不小心碰伤了。”
“吕大人,您这是?”管家转移话题。
吕光挥挥手,似解释又似警告地说:“唉,我姐夫派人来打听一下我的近况,那个侍卫话痨得很,才絮叨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