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窦先生果然医术高超,仁心仁术。”
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李文忠扶着软榻站起来,挥了挥手。
虽然仍感虚弱,但比起之前稍动就头晕腿软,眼前发黑,已是好了许多。
“曹国公过奖了,我已帮你调理了身体,日后记得每日步行三万步,但不可做剧烈运动。”
“然后配合药物,食疗补血,三个月后或许可见效。”
李文忠连连点头,拉着窦澈的手不放,直说:
“够好了,够好了。”
“我还以为这几天就要去见爹妈了。”
李文忠满脸皱纹的笑容。
当年战场上,他虽勇猛无畏,犹如猛虎下山,可谁又愿意面对死亡的威胁,除非别无选择?窦澈微微颔首,回应着。
\"那么,在下就此告辞。\"窦澈礼貌地说道。
\"诸位请留步。\"李文忠回应。
窦澈起身准备离去,李文忠并未提及诊金之事,这些事后自会有人以别的方式转交,此刻提及反而失礼。见窦澈欲走,李景隆突然开口。
\"窦先生,景隆有一事相求。\"李景隆态度谦逊。
\"适才目睹先生用兵如神,令人心生敬仰。\"
\"这里有场军棋对弈,我等兄弟无人能胜。\"
\"望先生不吝赐教。\"
\"嗯?\"窦澈惊讶,扬眉看向李景隆,他感受到李景隆的诚挚,并非怀着诡计想要翻盘。
不过,这也令他疑惑,因为他与军事毫无关联。
然而,窦澈仅稍作迟疑,便答应了。毕竟,军事策略对男人而言,总难以抗拒。
窦澈再次走向沙盘,围观的子弟们竟自发欢呼,让窦澈不禁一怔。他们热切的表情,仿佛迎接的是英勇的战士。徐达和李文忠见状,下意识地交换了眼神。
一旁,徐增寿咧嘴笑道:\"爹,他们拿出了二号战役。\"
\"嘿,这些小子!\"徐达一愣,轻轻拍了拍徐增寿的头。
\"你们这些小子,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这不是给窦先生出难题吗?\"
徐增寿嘿嘿一笑,未置可否,目光却悄悄投向李文忠。
\"罢了,看来是景隆那小子的主意。\"
\"叫他过来,这样捉弄窦先生成何体统?\"
徐达却拦住儿子,转头对李文忠说:\"不,别拦。\"
\"我想看看这位年轻人,能否破解当年文正的布局。\"
李文忠闻言,瞳孔一缩,下意识抓紧徐达的手臂。
\"徐二叔,您...\"
\"您知道,这个布局是文正凭空想象的。\"
\"他自己也承认,这只是构想,无解之法。\"
\"您认为这位窦先生能...\"
李文忠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徐达的眼神,他默默地闭嘴,但眼中的焦虑并未消减。
窦澈身份特殊,是曹国公府的贵宾。李景隆刚才恭敬有礼,窦澈自愿再战,本质上并无失礼之处。贵族家的这类娱乐活动,如同文官家的诗词会,本无伤大雅。
前提是,选取的战役不能过于苛刻,否则就成了结怨。
李文忠愈发焦虑,靠近徐达耳语:\"徐二叔,我知道你想替舅舅出口气。\"
\"但你也明白,窦先生是太子那边求之不得的人物,万一...\"
看着李文忠的焦虑,徐达微微一笑:\"不如让窦先生自己决定吧。\"
李文忠点头,快步走到窦澈面前:\"窦先生,请稍等。\"
徐达解释了军棋的来历。
\"此棋出自前任大都督朱文正的构想,你持黑棋,只有三万兵力,对方却有六十万,实力悬殊。\"
\"坦白说,我们认为此局无解。\"
\"我能取得的最佳战绩,就是三万兵力全军覆没,消耗掉对方十万。\"
\"若先生只想娱乐,可选其他战役,定能满足先生。\"
徐达十分真诚,但窦澈陷入了沉思。
他没想到这盘临时起意的军棋,背后有如此深的渊源。
朱文正,这个名字虽今非昔比,但在朱元璋打天下的年代,他是朱家王朝不可或缺的人物。
不说别的,当年朱元璋军中的首席,大都督府的朱文正,不是徐达,不是常遇春,而是他。
洪都保卫战,这场在后世影视作品中被赋予蓝玉的战役,实际上是朱文正用两万人抵挡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
若非朱文正后来失误,大明建国的首功不会属于徐达。
可以说,朱文正的政治眼光或许不足,但军事才能在当时无人能及。
连他都说无法解决的战役,让窦澈兴趣盎然。
听到窦澈的回答,徐达挑眉,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窦澈十五六岁,周围的年轻人中算是年轻的一辈,但徐达看出他眼中燃烧的斗志和自信。
征战南北多年,徐达深知,兵法和策略可以后天学习,但战场上的胆识和自信是天生的。
这是顶尖统帅与普通将领的根本差异。
在徐达看来,这些晚辈虽多,却没有一人能担此重任。
他的长子虽成熟稳重,用兵有道,却缺乏统帅应有的无敌自信和胆魄。
现在,徐达在窦澈身上看到了这种特质,原本打算客气的话,便咽了回去。
深深看了窦澈一眼,他转身走在前面,抓起郭家的孩子充当裁判。
自己站到裁判的位置,宣布:\"你们的军棋赛,我来当裁判,按照实战推演进行。\"
\"双方不准直接触碰沙盘,根据军队距离和规模,命令会有延迟。\"
\"常家二子、三子,你们作为副将,负责排兵布阵。\"
众人闻言一愣,嬉笑的声音瞬间低沉,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严肃的神情。
他们明白,徐达这样设定比赛,已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而是一场无声无息、残酷的战争!
真实的战场并无俯瞰一切的神明,唯有内心的推演才是关键。
此刻,他们依赖侦察兵的情报,展开推演,洞察敌方的战术意图。
要么,六十万大军如狂风巨浪,轻易吞噬三万之众。
要么,三万士兵如同被困之龙,在这天罗地网中寻找虚无的生存之道。
功夫的讨论宏大深远,疾风吹动黑布,猎猎作响,宛如半空中飘舞的战旗。
窦澈皱着眉,凝视眼前的微型沙盘,耳边回响着风声。
三万对六十万,这不是战斗,是逃亡。
然而,逃亡亦有其策略。
或是像兔儿般被追得狼狈不堪,丢盔弃甲,逃进荒山野岭。
或是把敌人握在手中,以另一种方式逃离。
想到这里,窦澈的目光落在沙盘上,一条蜿蜒的溪流上。
那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窦澈打算在此溪流上做文章。
他提起笔和纸,开始制定战略。
心中已隐约有了计划。
窦澈深知,自己莫名拥有的悟性,堪称天赐之福。
但他的真正底牌并非灵感一现。
而是超越这个时代的长远视野。
在这个时代,三万对抗六十万是无法实现的,即使是明朝第一统帅魏国公徐达,最多也只能与敌方同归于尽,损失十几万兵力。
但在六百年后,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借助一条河流,巧妙地操控敌人,以更少的兵力从困境中突围,开创了辉煌的基业。
窦澈要学习的就是这位伟人。
不过,现实情况有异,虽有模板参考,窦澈仍需结合实际,走出自己的道路。
想到这里,窦澈眼神坚定,笔走龙蛇,迅速写下部署,交给一旁的常老三。
常老三接过命令,仔细一读,顿时呆立原地。
反复确认后,他带着迟疑,走向徐达,将命令递上。
徐达见常老三神情怪异,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命令。
看完,他也愣住了。\"
徐大毕竟身经百战,短暂的惊讶后,又把命令交还给常老三。
“去执行吧。”
常老三点头,掀开黑布来到大沙盘旁。
在他的操纵下,窦澈的三万兵马竟毫无掩饰地直扑对面的三十万大军!
这种举动在任何地方都等同于自杀。
要知道,窦澈的军队缺乏机动性,两千步兵拖慢了行军速度。
一旦遭遇三十万大军,只能面临灭亡,别无选择。
没人理解窦澈为何做出如此不明智的决定。
而这样的行军路线,很快被李景隆的侦察兵发现。
“什么?”
“他们三万人就这样径直过来了?”
得知消息,李景隆瞪大了眼。
他不明白,刚才还表现出色的窦澈为何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他以为三万人能突破他的三十万大军吗?
就算插上血旗也不行啊!
李景隆一时摸不清窦澈的意图。
他盯着沙盘上江边的三万军队,按理说,面对这种情况,他只需挥旗,三十万大军压上,即可锁定胜局。
但李景隆并未立即部署。
他想起窦澈之前的行军布局。
从那盘军棋中,他看出窦澈看似随意,实则环环相扣,心思细腻。
他绝非轻易押上全部的赌徒。
在这三万人身后,必然隐藏着他看不见的策略。
想到这,李景隆本能地举起手。
他紧紧盯着沙盘,整个战场的地形在他脑中清晰呈现。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那三万士兵前方的大江上。
对了!
从这局来看,窦澈显然是个精通兵阴阳的高手。
兵阴阳善用天时地利。
之前窦澈借助山火烟雾和火焰赢得胜利。
这次他必定会故技重施!
这条大江,不能过!
想到这,李景隆嘴角露出微笑,抓过宣纸,飞快写下命令,附上军旗,交给徐达。
徐达看着李景隆的选择,默默叹了口气。
但他公正无私地复制了李景隆的布置在大沙盘上,也暴露在窦澈的侦察兵眼前。
“哈哈哈,李景隆果然中计了!”
见三十万大军停在数十里外,窦澈大笑。
这一局,他窦澈赢了。
常老三疑惑的目光下,窦澈抓过宣纸,大笔一挥,附上军旗递给常老三。
常老三低头一看,命令上只有两个大字。
“渡江!”
“渡江?”
常老三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这条大江非寻常小河,三万人携带物资渡江,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这段时间内,只要李景隆有所反应,无需大动作。
只需派一支部队半渡而击,窦澈的军队就会彻底覆灭。
窦澈却自信地瞥了常老三一眼,眼神中满是坚定的决心。
常老三无奈,只能拿着简短的命令来到沙盘前,默默地开始推演。
三万人马渡江的壮观景象,自然逃不过李景隆侦察兵的视线。
听到报告,李景隆眉头紧锁,形成一道川字。
他从未见过如此打法。
窦澈的做法,怎么看都像一个毫无战争经验的新手随意指挥。
说实话,李景隆觉得随便从金陵城找个下棋的老者,排兵布阵都比窦澈更有条理。
沉思许久后,李景隆挥手派出了五万人的偏师,从侧面绕行。
他不相信窦澈毫无准备,但也不想停滞不前。
他的筹码比窦澈大,因此有机会以大博小。
在李景隆看来,如果窦澈真的冒险渡江,这五万人可以半渡而击,全歼敌军,一举取胜。
但如果窦澈设伏,五万对三万,他也有足够的力量反击。
无论窦澈如何选择,李景隆都稳操胜券。
五万对三万,优势明显!
“景隆这孩子,这些年算是成长起来了。”
看着李景隆的布置,代替徐达扶着李文忠的蓝玉,满意地点点头。
李文忠却摇头。
“别昧着良心夸了,你看,窦先生早有准备。”
看着那五万人必经之路,窦澈早已设下的五千伏兵。
蓝玉却毫不在乎,摸着胡须嘿嘿一笑。
“这算得了什么,这种仗不就是这么打的吗?”
“景隆能派出那么多五万人的大军,但这沿途能设伏的地方有多少呢?”
“五千对五万,就算算准了时机的伏击,又能剩下几个活口?”
“那个窦姓小子,又能派得出几支伏兵来?”
蓝玉那双三角眼微微垂下,望向窦澈的方向,冷哼一声。
他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又受朱元璋倚重。
自然有资格了解窦澈的所有事。
可正因为如此,他对窦澈的印象相当不佳。
在他看来,他们这些人都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面对太子还得小心翼翼。
像窦澈这样乳臭未干的投机者,有何资格拒绝太子的招揽?
蓝玉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个被太子吹捧得神乎其神的窦先生,究竟有多少本事?
“等着瞧吧,就算那小子能吞下景隆的五万人,他自己那五千人也剩不了多少。”
眼看李景隆的五万人马渐渐步入埋伏区,蓝玉摇头道:
“这窦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罢了。”
然而,李文忠对此评价皱眉不语。
他总觉得,仅凭窦澈展露出的点滴,不应只会这般刻板的偷袭。
但现在,即便是李文忠,也无法看出窦澈的真实意图。
仿佛他真的只想用这五千人硬碰硬地消灭李景隆的五万大军。
正当众人如此揣测之际,窦澈那边却毫无动静,竟眼睁睁地看着李锦龙的五万大军安然走出山谷。
两侧山峰上的伏兵就这么看着大军离去,一动不动。
大军刚走,这五千兵马竟反向挺进。
沿着大军来时的路,大摇大摆又悄无声息地,来到李景隆中军附近的某座高山上。
“妙计!”
见窦澈如此大胆的布局,李文忠猛地一拍桌面,脱口赞叹。
“他竟用这种方式瞒过斥候!”
说着,李文忠看向窦澈的目光充满赞赏。
“我军斥候一向通过观察敌军行踪估算人数和方位,窦先生竟利用五万人的行踪掩护自己。”
“而且据预测,今日应有浓雾。”
“斥候远看不清,近了会被一举消灭,这是一次无法破解的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