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了,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天,即便不久之后便是盛大的春节,东城的人们依然难以忘记那一晚,大寒夜……
巨焰滔天那一晚!
起初,听到巨响的一瞬间人们是惊疑的,但随后,漂亮的,盛大的烟花便带给人们惊喜,也给金陵帮所有帮众极大的震撼。
那可是柳爷的金陵楼啊!柳爷乔迁宴,金陵帮几乎所有的高层都在那楼上啊!现在……现在,炸了?!
wocAo!
不管有多么魔幻,不管有多么不愿相信,金陵帮的高层几乎全灭是一个木已成舟的事实……
过去,金陵帮能屹立在这金陵城,几乎不受官府管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金陵帮高层与应天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当然,最重要的,据说还是因为扬家与朝中旧党之间,有很硬的关系。
所以,不是应天府没有能力除掉金陵帮,而是没有人有那个能耐,在金陵城民间几乎被金陵帮完全渗透,在应天府各级大大小小官员与金陵帮高层互通有无,在扬家与朝中旧党关系密切的情况下,还能调动起足够的力量去铲除金陵帮。
没有人有那个能耐,即便是知府。
因为首先,金陵帮众高层就不会给人留下把柄,没有把柄,那你怎么抓他呢?没有罪名啊!
其次,就算你真的抓到了某高层的把柄,这个人也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脱罪,包括但不限于,动用关系与资源来毁灭证物,拉替罪羊,等等。
至于,扬家,扬寅,想都别想,所有想治扬寅罪,或试图治他罪的人,最后倒霉的必定是自己,包括但不限于,贬谪,罢免,离奇死亡(包括但不限于亲朋)等等。
没办法针对个人,那直接针对整个金陵帮呢?用扫黑除恶的旗号直接针对金陵帮?想都不用想,没戏!
因为,且不论官场,即使是民间,也不是所有百姓都站在金陵帮的对立面的,这世上,总有许多人,会因为利益,选择他们自认为最正确的道路,因为利益而投靠金陵帮的普通民众,尽管人数占整个金陵城人口的比例并不高,但因为金陵城人口基数甚大,所以,单从数量上来说,其实,真的不少。
所以,这些年,想要除掉金陵帮的官员,越来越稀有了。
甚至,相当多一开始反金陵帮的官员,最终都投入了金陵帮的怀抱,与金陵帮一同,统治金陵城。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一切都不同了啊……”
“一盘散沙,就好办了啊!”
华贵典雅的居室里,他如此说道。
……
……
……
九日前。
“喂!醒醒,醒醒!你快醒醒啊!醒醒!快点快点快点!”
卧榻旁,特别可爱的女孩做着特别不可爱的事。
“唔……”
床榻上,他受到这样强烈的刺激,也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不曾真正醒来,一些模糊的记忆却还是梦幻般涌入脑海。
“哎呀!快点快点!别—!呀!”
“唔……”
恼人的叫起床声突然消失,于是,模糊的记忆便愈发清晰。
……
……
……
黑夜,火海。
“拥有睥睨众生的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道德。”
“扬寅,我知道你喜欢做别人的活阎罗,喜欢掌控,喜欢看着你阎罗簿上的人崩溃崩解,老实说,这癖好,真是变态。
“所以,我好奇,对本我的过度纵容,会不会是我们迈向堕落与毁灭的头一步?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你现在心中一定有一个答案,哈哈哈!来吧,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奇啊!”
“毕竟…今日…我,做了你的活阎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眼眸一片通红,提着刀,一步步走来……人一旦嗜血,与野兽,还有什么区别?
轰!!!!!!!
“喂!醒醒!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懒虫子!”
“唔……?”
“快点!”
咚!
“唔啊!啊!唔……啊~啊!”
他费力地揉了揉疼痛的肚子,有些艰难,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
这是?
“醒了?”
“这,这是哪?”
“你说呢?”
她盛气凌人,说着便抬起一只脚,重重踩在他身旁的床榻上。
“你……”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尊贵的她,尽管当初只见过一面,可他确实一下子认出了她。
“这是地府?”
“你!”
“不是不是!口误口误!”
他看着她扬起的手掌,连忙致歉。
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是口误。
“这是王府?”
“这是地府!”
“哼!”
一句话,给柳煜整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你管的着吗?”
一句话,给柳煜整烦了。
“我管的着!”
“……”
“你救了我?”
他十分疑惑地问道,毕竟,当时那个大火,怎么看都必死啊。
“我怎么可能救了你呀!那么大火!没脑子是不是?”
“啧!”
这说个话咋这么费劲呢?
“我意思是,那当然不可能是你救了我啊,我意思是,是不是你派人把我从火海里捞了出来?你们王府还有这么牛的人呢?”
“哦,没有,不是,是……是那个,就是有个路过的姐姐好像,有个路过的好心姐姐,把你救出来,然后就走了。”
“啊?”
“是啊是啊!那个姐姐真的好厉害啊!那么吓人的大火,都能救你出来,真的太厉害了!”
“哎呀!二宝!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大坏蛋!”
宁子瑈看着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的冯二宝说道。
“啊?唉……等…呃…等等!”
“这,这什么情况?”柳煜指着突然乱入的特别可爱的冯二宝,看着宁子瑈询问道。
对面,宁子瑈看赶不走冯二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
“这是二宝,是她把你带回来的。”
“哦,也就是说,那个你们也不认识的姐姐从火海中救了我,然后丢下我就走了,最后,呃,这位,二宝小妹妹又把我带到了王府?哎?不对啊?那为啥……”
身体状态不佳,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他也只是依照本能,觉得有些太巧了。为啥那一夜,王府的人刚好也在现场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话说,没想到你那个思柔妹妹对你那么好,明明之前被你那么恶劣地对待,竟然还在暗中保护你。”
“瑈瑈,原来你认识那个姐姐啊,是他的妹妹吗?”
“我是这么猜的,我又没在现场,再说了,我也没见过她啊。只是,想来想去,除了她,也没别人会救这个混蛋了吧。”
“嗯……你八成是猜错了。”
“为什么?”
“因为思柔她擅长的是隐匿,是暗杀,她轻功其实一般,那种火海,还要带着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所以,应该不是她。实际上,我到现在依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真的有人能够在那种大火中把我揪出来?那还是人吗?太恐怖了吧。”
“哼!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不仅对自己的妹妹那么恶劣,还在救命恩人背后这么说人家?”
“我是夸她呢。”
柳煜有些虚弱地说道。
啪!啪!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禽兽,那样恶劣地对待自己的妹妹,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没说错你扇我干啥?嫌我死的慢?”
“哎呦!你个家暴男,我扇你两巴掌怎么了?李思柔不该啪啪啪甩你两巴掌吗?”
嗯,啪啪啪不是三巴掌吗?
“不是,那关你什么事啊?这位郡主!”
“家暴男人人喊打,我先替她扇两下,解解气。”
“……”
“……”
“八月初六那一日,老黄在我面前惨死,扬善第一次当面威慑我的时候,不可控的未知便缠上了我,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感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处于监视之中,事实上,我身边,确实存在大量影卫的人。”
“前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暗地里做的事随时都会被扬家察觉,影卫随时都会找上门,取走我的命,所以,逼走她,让她尽可能的远离危险,是我当时智力,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她不是很强吗?”
“她是很强,可她也不是神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早在我不曾加入金陵帮的时候,她就在我面前被迷翻过,扬家如果想杀我们,直接在食物里下毒,防不胜防,我俩直接,死一对。”
“而且,我就是一个累赘,就算不用毒,扬家如果先拿下我,用我做人质呢?拿我做人质,然后架几十支弓弩对着她,她能如何?她是神吗?”
“哼!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结果不还是一件没发生。”
“你这不马后炮吗?我又没有前后眼,更没有天眼,那个时候,当抉择来到我面前,我只能,只能凭良心,选择那个,我个人认为,最佳的选择,那就是,尽快逼走她,让她远离我,远离未知,远离不可控的危险,然后,自己一个人,赌命。”
“而且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我能成功,我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只会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因为想瞒着影卫做什么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还是在我被扬善重点关注的情况下。”
“那照你这么说,你就不可能成功啊,一切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可你不还是成功了,扬善呢?影卫呢?都没有阻碍你啊。”
“所以说,我才奇怪啊,之前,尘埃真正落定以前,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现在,我猜,八成,是扬生帮了我吧,我估计,扬善不是去临安,而是失踪了,与他一起失踪的恐怕还有扬生。”
“真的?”
“说了我猜的。”
……
我喜欢读书,为数不多的爱好,却一直与四周格格不入。
我看的书,希望人人温良,我不太懂,也没有切切实实地感受过什么温良,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我想我懂什么是凶恶,凶狠恶毒,似乎大多数时候,一直围绕在我身边。
仁爱,博爱,大概是一个意思,原以为是与生俱来的本质,但我在周围的亲……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似乎是没有的。
他骂我是孬种!不配做他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
天顺十九年,
隆冬,二九。
城外,某庄,某院,净房,
仅兄弟二人,对坐欢饮。
扬善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一杯接一杯的痛饮,随后咧开嘴长出一口气,道。
“哥,哈哈哈,真是许久不曾这般开怀,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最爱跟在你后面,听你讲那些先贤的故事。”
“如何不记得,你啊一直缠着我,弄得我也没法看书,只能一直讲给你听。”
“哎呀,自己看太无聊了,还是二哥你讲的,最好听啊。”
“好多年了,真令人怀念啊。”
“是啊……对了,二哥,这么多年,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唔!咳!呃!呃…咳!咳咳!呵!呵!呵!”
突然,扬善脸色一变,气管里像是突然堵住了一样,呵呵呵地喘不上气。
他手臂僵硬地挺着,整个人像一棵空朽的树一样,没有风吹,自己便倒了。
“呃……呃呃…呵呵呵!呃!”
他又像块僵硬的石头,趴在地上,艰难地扬起头,震惊地看向餐桌旁一动不动的二哥。
咚!
他又翻了过来,身体依然僵硬,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
“我知道,我奈何不了金陵帮,也奈何不了金陵城大大小小的其他组织,关系网,等等,等等。”
“十年前,我就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在此之前,我也一直坚持让自己的身体处于最佳状态,以便机会到来之时,我不会因为自身的原因,错过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
“当然,柳直未必真的是那个天选之人,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他一个人为金陵城带来真正的变化,所以,我也愿意将一切,压在他的身上。”
“g……ge……”
“住口!他不配做我的父亲,所以你也不是我兄弟!”
他情绪异常激动,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扬善扭曲的面容上,一片潮湿。
“哥……哥!我,我好,好难受啊……”
他噙着热泪,一开始的震惊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没有取而代之,他只是难受,异常的难受。
“我……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会,会死?啊呵!呵!呵!”
他又开始剧烈地喘起气来,一旁,扬生心中猛地一阵摇摆,他很清楚,毁灭金陵帮,影卫必然是其中最大的障碍,这一切,当然是为了避免影卫阻碍柳直,途径,自然是,亲手除掉影卫的直接领导者,控制者——扬善。
可为什么?
为什么此时我感到如此沉重?
“g…ge,我,我想再,再听,听一,听你讲……”
回忆猛地涌入眼帘,那个曾经纯真质朴喜欢哈哈大笑,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听故事的小孩。
如今,正在自己面前…
一步步…一步步…
痛苦地,走向死亡……
“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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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砖多,搬不完,没时间写了,暂时就这样吧。
癸卯年壬戌月壬戌日
于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