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他从顾零与墓碑之间的道路穿过去又怎么样呢？
生者与亡者之间本就隔着一道生与死的天堑，这道天堑无法跨越，也就无从谈起打断对话这样的事。
奇怪的男人，但并不令人讨厌。
顾零这么想着，然后将轮椅往前推了一点将道路让出来，为自己先前的无礼道歉：“抱歉。”
“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宽容而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宠溺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顾零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却见乔煜的目光落在叶栀墓碑的旁边，他缓缓走过去将橙色的花放在墓碑前。
那是一个双人墓。
他应该是伤心的，可是他看向墓碑的眼神那样温柔：“抱歉啊，这么久才来看你们。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画了很多画，你们要是看见的话，记得来我梦里夸一夸我。”
说完这段话，大概是感受到顾零的视线，他扭过头，顾零有种偷听别人说话被抓包的尴尬，唰一下将视线收回去。
乔煜对着顾零说道:“太久没来了，我的话有点多，会打扰到你吗？”
顾零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裙子，她很少和陌生人这样平等和谐的相处，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她不太想继续搭话。
短暂的接触让她知道这个男人很有修养，只要她说一声介意，这个人绝对会闭口不言。
可是……这样的话会打扰他和家人的谈话吧？
顾零沉默在乔煜看来就是无声拒绝的意思，他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讨厌了。
其实他平时也没有这么外向，更别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和已经逝去的父母谈话。
这些谈话会暴露很多他的个人信息，要不是觉得第一次见面太过热情会吓到人，他也不会想出这样的笨办法——
在“自言自语”中透露足够有趣的信息，引起旁边的姑娘的兴趣。
但很明显，事情似乎被他搞砸了。
他有些低落地收回视线，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对微笑着的夫妻，他看着父母的笑脸，总觉得自己被父母嘲笑了。
乔煜：爸妈，你们在天之灵倒是帮帮我啊，儿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可不想中道崩殂。
乔煜低落的神情被顾零尽收眼底，裙子已经被她抓的皱皱巴巴。
所以，她果然是打扰到别人的谈话了吧？
顾零接触到的人大多都与顾家有雇佣关系，她厌烦这些人对她身体健康的过分关注，对这些人并没有好感。
但除了这些人以外，她几乎没有和外人深入接触的经历。
因而，面对一个她认为不算讨厌的人的负面情绪，她有些无措。
“不会打扰。”
声音有点小，乔煜没听清：“什么？”
顾零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我什么也听不见。”
她什么也听不见，所以乔煜说什么都可以随意。
小姑娘欲盖弥彰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乔煜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想：万里长征第一步，get！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show time。
乔煜去过很多地方，丰富的经历让他有许多可讲，他什么都讲，什么都说，余光观察着顾零的反应，发现她对风景格外感兴趣。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碧云城的云雾山。”
碧云城的云雾山是一个小众的旅游胜地，爬上山顶可以看见云雾环绕，仿若置身于仙境。
若是碰巧遇到日落或者日出，霞光穿透云雾倾泻而下，美的不似凡间。
“云雾变幻莫测，连带着光影也在时刻变换。美好的瞬间太多，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将它画下来，这是第一个我去过却没有将其记录下来的地方。”
顾零可不是故意偷听别人的谈话，谁让声音自己跑进耳朵的呢？
顾零被对方轻柔和缓的声音描绘出来的画面而吸引，听到云雾山时，忍不住开始想：
这会是怎样美丽的一个地方？让一个画遍万水千山的画家也无从下手。
她有心多打听一点云雾山的消息，但这不就暴露她“听得见”的事实了嘛？
她认真听着乔煜说的每一句话，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她将手机放在耳边接听电话，对面的人是她的父亲。
“顾零，你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太久，该回家了。”
“嗯。”
简短的对话以后电话被挂断，顾零听到乔煜问她：“我刚好也要回去了，要一起出去吗？”
这么巧？
顾零可不信，于是她拒绝了乔煜，开始怀疑乔煜是不是故意接近她。
被拒绝以后乔煜也没有勉强，慢慢跟在顾零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暗中保护顾零的人很多，她倒是不担心乔煜伤害她。
只是从前跟着她的人都会小心隐藏，还是第一次有个人明目张胆的跟在她身后。
甚至于身后的这人还要时不时搞出一点小动静，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顾零第一次回头，乔煜拿着关闭的雨伞说道：“雨停了，需要我帮忙关伞吗？”
天空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太阳逐渐显露。
光辉在乔煜身后汇聚，顾零看不清他的脸，但根据对方的语气大概也能想象出对方的表情。
温和浅淡，带着微不可察的关怀。
这种没有来由的关怀让顾零无所适从，她收回视线。
阳光铺满了这片大地，巨大的伞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她停下来，将伞关上，然后继续向前。
顾零心想：她只是想晒晒太阳。
乔煜将雨伞用力甩了甩，水珠飞溅，顾零第二次回头。
没了雨伞的遮挡，这次回头时太阳有些晃眼，顾零眯了眯眼，乔煜挪了一下步子用自己的影子将顾零罩住。
他这才开口：“雨伞会滴水，需要……”
“不需要。”
扔下这句话，顾零轮椅的速度开始加快。
她这一次肯定不会因为好奇回头的！
顾零看着挂在轮椅扶手上不断滴水的雨伞，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关掉伞。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快，乔煜走到顾零侧前方，笑着说：“帮你把雨伞上的水甩干，免费哦。”
她看起来像是差那点钱吗？
顾零脑子一热：“我不要免费的。”
不要免费要收费？
两个人停下来，不约而同的沉默了。